“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时心亦不息……”
上官无心低声念诵着从书本中学来的禅句,自言自语的语气宛若叹息一般。
嗓音清晰悦耳,眉宇间透着几丝似有若无的哀伤,缥缈瘦削的姿态在夜风中摇曳。
她身后不远处的的真白芨此刻正警惕地踱步靠近,听到她的话后不禁眉头一皱,用清冷的语气出声吟道:
“…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
上官无心眨眨眼睛,因这种突如其来大胆接话茬的行为而动作凝滞了一瞬,继而缓缓转过身。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上官无心正面望向白芨那深藏在面纱中的幽蓝色深邃眼眸,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打量眼前的黑衣女子片刻后,再度樱唇轻启道:
“彼诸众生闻是法门,信解、受持不生惊畏,是则名为随顺觉性。”
白芨没有几乎接话,而是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
“呵,看来这位入侵者小姐对禅宗文化还颇有心得?”
“…算不上什么心得,一时有感而诵罢了。”
上官无心淡淡地回道,接着将话题引向了白芨。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此处?”
“哼哼,谁知道呢。”
白芨耸耸肩,不做正面回答,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左手无名指的一枚不起眼的戒指。
…那戒指里藏着她最大的依仗,一个上古女性剑修大能的残魂,换而言之也就是‘随身老奶奶’。
“听到有人在这儿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自然就顺便来看看——跟我有同样想法的应该不止一个吧。”
白芨话音未落,从另一边急速赶来的高大健壮身影便稳稳当当停在了空地边缘。
是一个儒生模样的剑修,身穿着玄星宗关门大弟子的服饰。
他此刻背着仙剑、面容冷峻,谨慎地停在原地抿着嘴唇、静静观察着四周形式。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想,今晚在这儿被入侵者小姐的动静吸引来的家伙们,人数没准能凑齐一张牌桌呢——”
白芨语气颇为戏谑地讥讽道。
她身后的隐秘处,秦芜和菖蒲正躲在那儿观察着形势。
也许是出于女性们竞争的好胜心理,从刚才见到上官无心的那一刻起,白芨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竭尽所能地冷嘲热讽、贬低对方的同时,又故作姿态地拉高自己的形象地位。
就像是要在秦芜面前故意逞强地证明说“看啊,我比那个冒牌货更优秀。”一样。
她这种对上官无心充满敌意的态度不由得让秦芜有些担忧。
“兄长,我们现在要露面吗?”
一旁正趴在灌木丛后、用黄色小花束和狗尾巴草扎在头上作为伪装的菖蒲疑问道。
她正尽力用灵力掩盖着自己与秦芜的气息,避免被在场的什么人用神识探查到。
“…不着急,再看看情况。”
秦芜单手举着一束小树枝挡住大半边脑袋,从缝隙间继续朝玄星洞口的空地望去。
这种女人间的争斗,按理说他是不方便插手的——毕竟两边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我刚刚是不是听见谁说‘牌桌’了——?”
一道轻佻浪荡的男性嗓音从靠中间的方向响起。
“哼…如今辛苦赶来,没想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事已至此,只能把目击者全解决掉了。”
另一个粗鲁暴躁的年长嗓音随之传来。
秦芜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赫然正是之前逃脱了的金发男,还有前些日子在宗门广场上与自己有过不愉快的黑胡子长老。
他们身后还带着一队约莫二十来个衣着朴素的修士,无一例外的身上都隐约渗着魔蛊的气息,双目赤红,虎视眈眈。
这队人中最低的也是筑基圆满,而实力最强的黑胡子长老已经触及元婴境,与几天前的气势相比起来简直又提升了数倍。
没想到一个小小玄星宗的阵眼居然引来这么多人,秦芜此刻面色也颇有些严肃。
“真是棘手啊……”
……
“看来入侵者小姐带的人手还不少呢。”
白芨挑了挑眉,随后轻轻扬起手臂,将那柄上品仙剑冰之哀伤召唤在手中。
“那么,既然游戏要开始了,不如大家都来好好彼此认识一下吧——”
随着话语声传出,从她剑身上泛出的冰蓝色光芒宛若月光般朝四周扩散开来,将周围一大片空地区域全部照亮。
光芒亮起的一瞬间,连秦芜在内的四方人士都瞬间紧绷起了身体,做好了应对突然爆发战斗的准备。
只有上官无心仍旧淡然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的目光中隐隐有些嘲弄。
“…诸位幸会,我乃燕无丁手下左护法赵睿,奉宗主之命特来调查禁地变故、清剿外敌。”
赵护法此时向前迈出一步、语气彬彬有礼地拱手自我介绍道。
即便是如今这等紧张场面,他外貌和举止的气度也给人一种仿佛是在参加宴会般的正式和文雅感——唯一破坏他形象的可能只有鞋底上匆忙赶来时留下的泥巴印。
“喔~原来是宗主派的家伙,那你应当了解眼前这个‘白芨’的事情吧——”
白芨拉长了声线道。
“已有耳闻。”
赵睿点点头。
“那就好,毕竟我可不想被迫与同宗动手,万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打死打伤什么的、之后还得担责呢~”
白芨自信地高傲道。
一旁的黑胡子长老听到这儿冷笑一声:
“…哼,明知禁地有危,那老东西还不自己亲自上阵,反只派个小小弟子来?简直愚蠢之极!”
“难怪组织这么自信能拿下玄星宗,看来是一早就料透了那老家伙的劣性。”
就像是话本小说中的江湖决斗,一群人都耍着嘴皮子,但谁也不肯先动手——毕竟谁先动手就会先露出破绽、成为众矢之的。
但明显有人不想再把这无趣的场面话聊下去了。
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场从上官无心身上展开,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与平日里跟秦芜在一起时的软糯姿态截然不同,此时此刻,她的神情肃穆庄重,并带着一丝蔑视众生的冷漠之色。
…之前数次在宗门内遭遇困境时,之所以未曾动手,只不过是因为秦芜曾说过“不喜见到打杀之事”,之后被她一直铭记在心。
为了不给喜欢的男人留下坏印象,她才一直谨慎地克制自己、束手束脚的。
但眼下秦芜毕竟又不在这里——
上官无心美眸流转,轻蔑地环视了一圈四周众人,清冷绝美的脸庞如冰山般冷漠。
…不管在场谁与谁是一派、谁与谁又是仇敌、亦或者谁又对她有所误会——在上官无心看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因为在她眼里看来,无非都是“尸体在说话”。
丝丝雷光在被覆盖的地面间闪动,顷刻间,草木化为灰烬、青石散作泥沙,覆盖领域内的万事万物都在迅速地走向【终结】,无不彰显着这个阵法的危险性。
“…对于掌握力量的人来说,是不屑于牌桌这种游戏的,哪怕是坐庄。”
上官无心终于再度开口,将纤细白嫩的手臂向前伸直,纤纤玉指在虚空中轻点。
刹那间,像是奏响了一整支琴瑟编钟的演奏乐队,巨大的轰鸣声在四周回荡开来,音色高亢,震耳欲聋。
“因为弱者没有在强者前饶舌的资格,要么服从,要么死亡。”
“喔?看来这位小姐很有自信的样子?”
赵护法此刻出言调侃了一句,但从他愈发紧绷的身体与额头上的冷汗看来,他此刻的内心并没有如同语气上那样轻松。
“…哎呀哎呀,这种话可像是话本小说里的魔道首领才会说的啊……”
白芨说着,也下意识握紧了剑柄,调动起了浑身的灵气。
随身老奶奶刚才就已经开始反复警示她说,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了。
但……
白芨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远方某处不起眼的灌木丛。
…被自己的未婚夫在一旁亲眼看着,难道要对眼前这个冒名顶替自己的家伙服软吗?
试图抢走自己夫君的第三者就在眼前,若是连打都不打一下、直接逃走的话…她将来的脸往哪里放?
金发男此刻不敢吭声,只有黑胡子长老还在嘴硬道:
“哼,大言不惭的家伙……”
但众目睽睽之下,那阵法覆盖的领域半径仍旧在缓缓扩张。
五米…十米…二十米…四十米……
在场的人们已经没有能够笑得出来的了。
按照常识来讲,阵法的覆盖范围越大、威力也就越小——毕竟灵力总量就那么多,范围大了会被平摊掉效果。
但上官无心偏偏就是要把这等世人皆知的阵道常识视为草芥、狠狠地将其摧毁、羞辱,顺便也打了在场所有修士的脸。
有金丹后期的修士喽啰,不信邪般地好奇凑近、用灵力护住手掌后、往领域内伸入了一根手指——
下一刻,他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连连在地上拼命打滚,其他人望去时,只见他整个手掌都已然化为了焦黑色的枯骨!
“退后!快退后!”
金发男忙不迭地指挥道。
“简直是…怪物。”
赵护法此刻也神色惊骇、连连纵身后撤,同时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颗他珍藏多年的五品水系灵核。
…必要的时候,不得不把这护身保命的杀手锏给用掉了。
“那么…让我看看吧,你们究竟能有多少本事?”
上官无心的话语声再度从领域正中心悠悠传来。
虽说仍旧是冷漠平静到毫无情绪波动的讥讽嗓音,但现场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与她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