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牧，为父有话要对你说。”
大雨滂沱，雨声淅淅，却盖不住父亲苏征的声音。
男孩坐在殿下，回头，打量着这个坐在他旁边的女孩。
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长卷发遮掩住半张脸，却唯独没遮住女孩那双漂亮眼睛。
男孩不解的望向父亲，直到，听见那句回答。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姐姐。”
在苏君牧八岁这年，父亲在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女孩，比苏君牧大一岁。
……
圣997年8月30日，玄雷城，苏家，大殿内。
“老东西，你是老糊涂了吗？”青衣少年嘴角抽搐，冷嘲道：“你说我和宋家有个婚约，那是什么意思？宋家不就只有一个女……”
“没开玩笑，君牧，你和那位宋家千金的确有婚约。”
他不紧不慢放下茶杯，解释道：“为父和宋家主交好多年，曾经在宋家千金百日宴上，一同定下过你和对方的婚事。
前些日子，宋家千金年满十六，我去造访参加宴会，宋家主忽然向我提及此事，还说想好好谈谈。”
宋家，玄雷城四大家族之首，那位宋家千金宋婉莹更是家中独女，长得出水芙蓉，是宋家之掌上明珠。
他们苏家虽然也冠以四大家族名号，可在十年前便开始衰落，哪怕苏君牧是苏家唯一男后，将来的苏家继承人，那也入不了宋家的眼。
“那你怎么不早说，非得拖到今天。”
苏君牧本来计划带妹妹苏清悦出门的，结果一大早被父亲喊过来，说中午有客人要过来，让他也出席，
他还以为和平常一样，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是这么大件事。
“我说你是老糊涂了么，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苏君牧埋怨道：“你不知道，追那个宋婉莹的队，都能从东边排到西边了，难道靠你那点人情，宋家就能把她许配给我不成？”
苏君牧想得很清楚，很明白，宋家这次来访，绝对不是为了订婚。
他也没想过能娶宋家千金，毕竟二人面都没见过几次，可以说是素不相识。
他在气，气的是自己莫名其妙就要被退婚，这个脸丢得他猝不及防。
开什么玩笑！苏君牧可不会像坊间故事那样，把婚书一撕，喊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种话。
比起在这里当傻子，他更愿意陪妹妹出门。
“你真是……”
“君牧弟弟，你又无理了。”
一声冷言，无情打断苏君牧的抱怨。
寻声看去，一高挑女子闯进大殿，迈着大步款款走来，
她穿浅灰长褂，头发木簪松挽，眉如远山覆薄霜，眼尾挑似寒潭凝冰，唇色淡如未开梅瓣，衣摆随步伐轻晃，带起细鳞般的霜气，整个人像被冬月冻住的一缕清光。
苏君牧下意识往一旁挪开半步，目光躲闪，丝毫没有刚才气焰。没办法，在家中，他最怕的就是这女人。
“雪柔，你来晚了。”苏征端起茶杯，细细品味，自始至终不曾抬眼。
“实在抱歉父亲大人，事务繁忙，还望您能理解。”
姐姐苏雪柔，明明只比苏君牧大一岁，为人处世方面却是成熟许多，苏家大事由父亲苏征决定，小事则由苏雪柔定夺。
无论怎么看，苏雪柔都比苏君牧更像未来的苏家家主，只是……她生为女子，不能继位。
苏君牧找个位置坐下，顺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大口咬下。
“雪柔姐，你怎么也被喊过来了？”
“君牧弟弟，说话时候记得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不要没大没小。”她一甩三千青丝，披散，却不凌乱。
苏君牧尬笑道：“这又没外人，那么较真干什么。”
受不了，人越多，苏君牧等下就越难堪。
他坐在位置上，沉思，不仅仅是在思考等下怎么挽回颜面，更重要的，是确保不会破坏苏家和宋家的关系。
那可是四大家族之首，在玄雷城有绝对发言权，真要和他们作对，那苏家这日子也可以不用过了。
不管怎样，都不能招惹宋家那头怪物。
正想着，一阵幽香扑鼻，伴着清脆步伐，扰乱苏君牧的思绪。
靓丽身影飘然坐下，落于苏君牧身旁。
“雪柔姐。”
“在想事情么。”苏雪柔倒一杯满茶，推到苏君牧面前，“不用担心，既然父亲大人与那位宋家主关系甚好，那这桩婚事肯定是应允的。”
她似有所思，片刻，又是忽然说道：“本来这件事我不应该插手，但父亲大人邀我陪同，想来，也是想让我帮你说几句好话。”
听起来像是在安慰。
苏君牧随意耸肩，两手一摊当个甩手掌柜，“我都行，反正随便你们。”
苏家唯二话事人都在，理应轮不到苏君牧开口。
苏雪柔嫣而淡笑，打趣道：“不过，还真是便宜你小子了，居然能娶到宋婉莹那样的女子。这桩婚事，对你来说肯定不差。”
她为自己倒杯茶，又是话锋一转：“只是可怜了清悦妹妹，自己最喜欢的兄长，怀里抱着的以后就是其他人了。”
“突然提她干嘛，还嫌事情不够大么。”
家里苏君牧最对付不了的，就是这个比他大一岁的姐姐，无论什么，自己永远都要低她一头，就像是老鼠见到猫，小鸡见到鹰。
话虽如此，照苏雪柔这么说，那对方也有不毁婚约的可能。
但，苏君牧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不得已，他要主动委身向宋家小姐“赔罪”。
没错，哪怕是对方要甩掉自己，苏君牧也要低声下气，他的脸面和苏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做好心理准备，苏君牧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台上，苏征缓缓起身，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些波澜，却尽力掩饰，不让他们二人看见。
“君牧，雪柔，该起身去门口迎接了。”
“是。”
姐弟俩离席，跟上父亲步伐走向大门口。
没走几步，苏君牧还没迈出殿门，却是察觉到空气里的一丝凝重，他鼻里呼吸瞬然而止，心跳骤停，昏沉双眸一瞬间焕发光色，警惕。
沉闷的气场肆意席卷，充斥整个大殿，拦住三人要走的脚步。
苏君牧朝走廊另一端望去，在那，是一名近六十男人。
他双手背在身后，迈着稳健步伐迎面走来，白胡飘飘，透着一丝仙气。
“征，你还是老样子，苏家里不安排多少下人呐。”
那声音浑厚，透着年岁，可出现得毫无征兆，如鬼般可怕。
“这位就是您的爱子么，真是许久未见，长得仪表堂堂了。”
苏君牧强忍不让自己表情难看，哪怕他早被面前男人震慑。
男人笑着，笑里藏刀。他以长者自居，眼里藐视一切，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骨子里的高傲，放眼玄雷城，也只有宋家家主一人如此狂妄。
苏君牧双手供上，鞠躬，回话道：“晚辈苏君牧，见过家主大人。理应由晚辈去正门接待，真是失了礼仪，实在抱歉。”
“嗨，没事没事，外头正热，你也不必白白受苦。”
只是随口一句，他便收回目光，看向一旁多年好友。
苏征淡淡一笑，面不改色，挑眉道：“尧，话虽这么说，你这难道不是擅闯吗？我苏家大门可还没开呢。”
“我受邀拜访，怎能说擅闯，只能怪你自己忘记开门。”
二人的寒暄，更像是老友相聚。
父亲和对方交情不浅，苏君牧都看得出来。
“等下，对方说是受邀，那这是老东西自己特意安排的？”苏君牧越来越弄不明白，哪有喊别人上门退婚的。
又或者不是退婚？可这也说不太通，就算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订婚，那也该他们苏家上门提亲。
旁观之际，苏君牧视线无意间落向宋尧家主身后。宋尧的出现过于显眼，以至于他刚才完全没注意到其身后那位绝色佳人。
少女站在父亲身侧，长发松挽，杏眼温和含笑意，唇角浅酒窝。月白绣花裙垂落，双手交叠搭于裙摆，脊背挺直，端方如沐春阳。
少女察觉到苏君牧视线，冲他颔首浅笑，行礼。
对方的确长相貌美，哪怕不是苏君牧喜欢的类型，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追求对方。
和宋婉莹本人相比，那家世显赫也变得黯然无光。
“雪柔，去，为客人备茶。”
苏雪柔先是一愣，她回头看一眼苏君牧，眉宇里透着些许担忧。
“还有，茶要泡我珍藏的大红袍，你去我柜子里拿，记得早去早回。”
父亲苏征连续催促，苏雪柔只得点头答应，向众人请辞，暂退。
苏君牧知道，父亲只是借口支开苏雪柔，那杯刚泡好的茶里，茶叶用的是兰韵水仙，味道和大红袍不相上下。
可在苏君牧心里，他还有一个芥蒂。
那位宋家家主，自始至终没有正视苏雪柔一眼，向他问候时，甚至绕过了苏雪柔。
“莹儿，不打声招呼吗？”
少女点头回应，上前一步。
她双眸含泉，举手投足彰显端庄风范，行礼道：“婉莹，见过苏伯伯。”
“诶。”
没有客套，苏征只是简单回应一声。
他干咳一声，目光躲闪，少有居然会慌乱，转身冲苏君牧喊道：“君牧，带客人入座。”
父亲苏征头也不回走进大殿，向台上走去，步伐沉闷。
气氛仍旧凝重，明明和苏君牧所想一般无二，可这份凝重之上，仿佛多些迷雾，让他捉摸不透。
但很快苏君牧就会明白，婚约，是会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