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苏家四人齐坐，却无半句言语。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
苏君牧坐在餐桌旁，两眼溃散。
他不记得刚才饭菜是什么味道，说到底，他就没吃几口。
“君牧哥，你没胃口吗？”女孩担忧问道。
她身形纤细，肤色如雪，透着病弱的苍白。
苏清悦年仅十二，眉眼弯似月牙，眸光清澈明亮，小巧的鼻子下，粉唇轻抿，又是惹人怜爱。女孩自幼体弱多病，自从母亲十年前离世，是苏君牧一直在照顾她。
“我吃了点水果，不饿。”苏君牧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的确没有多少心情吃饭。
苏雪柔和他一样，吃得很少。
姐弟俩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苏君牧看向坐在对面的苏雪柔，二人不开口，仅是一个眼神，便完成交流。
“清悦，不是说好今天出门么，晚上我们去东街看灯，哥哥我出钱，怎么样？”
“真的吗？”她两眼放光，欢喜拉住苏君牧衣袖，连声确认道：“君牧哥你有时间了？不是说还要准备大会仪式吗？”
“是啊，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今天晚上还有时间能放松一下。”苏君牧说道：“你先和雪柔姐回房间收拾行头，换件衣服，等下哥哥再去找你。”
“嗯。”
苏雪柔借机起身，走到女孩旁边，俯身轻言道:“清悦妹妹，姐姐给你换个发型，打扮漂漂亮亮的，如何？”
“好呀，都听雪柔姐姐的。”
苏雪柔表现自然寻常，苏清悦根本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那父亲大人，我和清悦就先退下了。”
“嗯。”
苏征坐在原位，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多看一眼。
苏君牧目送姐妹二人离开，大门关上，一切顺利得可怕。
屋里，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
“君牧，你有事？”
“少装傻，你明明知道我为何找你。”
一改刚才温柔，苏君牧声音深重七分，眉宇间透出怒意，“老东西，你真打算让我和雪柔姐成婚吗？”
“只是订婚，你还没到能成婚的年龄。”
“别给我耍贫嘴。”
苏君牧拍案而起，指着坐如大山的父亲苏征，滔滔不绝道：“雪柔姐来我们苏家八年，这八年来，我和清悦一直把她当亲姐姐。麻烦你搞清楚点，当年你是让我把她当姐姐，可没说过是童养媳！”
面对苏君牧的指控，苏征面不改色，只是扭过头来，托腮，冷眼相待。
家主的威严，父亲的震慑。哪怕苏征不言语一句，都足够让苏君牧心头一紧，自乱阵脚。
片刻，苏征才从嘴里吐出浑气。他叩击扶手，反问道：“你是因什么生气？”
“那还用问么，当然是你给我们订婚。”
“我的意思是，你是对结婚对象不满意，还是不想结婚，又或者，是我对安排了你的婚事而感到不满。”
一连三问，苏君牧愣在原地。
苏征见状，接着说下去：“雪柔那孩子容貌出众，且待人接物把握很有分寸，苏府很多事情我都交由她来打理，可以说，她比你这个苏家少爷要称职得多。”
“嘁，这时候拿这个压我？我告诉你，没用。”
“我没压你，我是说，无论怎么看，雪柔她都是一个优秀伴侣，加上你们本身就有感情基础。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想，以后由她来扶持你，倒也不错。”
这些话，说得的确有理。
有理，但苏君牧不能认同。
“这只是你的打算，那你有问过雪柔姐的想法吗？”
“她？”苏征暗暗一笑，可那笑里还带着轻蔑与嘲弄，“君牧，为父知道你为苏家做了很多，虽然你没有什么当家主的天赋，但你仍旧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只是……”
他话音戛然而止。
苏征托腮的手缓缓垂下，眼角流露出一丝落寞，沉寂片刻，他才把最后半句话吐出，“别说是家族，就连人，都是难以确定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为父的意思，毕竟，你很聪明。”苏征打开天窗说亮话，挑明道：“家族与家族之间明争暗斗，家族内部也是尔虞我诈。大家族对大家族剑拔弩张，大家族对小家族打压吞并，至于小家族……”
苏君牧明白，他当然明白。
正因如此，在今天宋家家主登门说希望继续婚约时，苏君牧才会那么震惊，因为在这场关系里，宋家根本得不到有价值的东西。
“苏家说是没落，实则是为父特意如此。为父不愿再让你们掺和进去，不希望当年你母亲的悲剧再重演。雪柔长大终究会嫁人，可你觉得，她嫁出去之后会如何呢？不过是作为家族联姻的工具罢了。”
听完父亲的话，苏君牧陷入沉思。
“……那许配给我就能幸福吗？”
“不一定，但起码有一点为父可以断定。她可以平安。”
苏君牧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他知道苏家现在正默默退居幕后，想来等他接过苏家时，苏家就能从四大家位置上脱离。
那之后也无需担心，小家族不敢随意招惹这个曾经的四大家，新的四大家也不会费尽心思找他们麻烦。伤敌一千自损百八的事，他们玩不起。
“我知道了。”
苏君牧诺诺点头。
他清楚父亲为做到这一切要付出多少努力，理性而言，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还有一点，苏征没说出口。
当然，苏征对他孩子的评价没有错，苏君牧早早知道背后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只是苏征没有说。
“雪柔姐，是我们苏家的人。”苏君牧直视父亲的双眸，坚定不移说道：“她是，苏家大姐。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领养的，她也依旧是我老姐，是苏家的人。”
“……这算是你的回答吗？”
苏君牧点头。
玄雷城上下所有人，都对血脉相当看重，包括苏家上下。像苏雪柔这种外来者，就算已经在苏家生活八年，分家长老们也不会认同她是苏家之人，
她体内，没有流淌苏家的血。
眼见无法动摇苏君牧，苏征凝重的神情缓和许多。
父亲是无奈吗？苏君牧不清楚，但或许，是一种感慨与释怀。
“行吧。你们还很年轻，若以后你们有这方面的想法，那当然也是最好。”
“多谢……”
“但是，婚依旧要订。”
父亲突然的一句，把苏君牧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这老东西说话怎么这么喜欢大喘气，到底要干什么。”苏君牧实在忍不了，甚至想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苏征抬手，示意苏君牧安静。
“……得，给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长老们做出商议，打算把雪柔赶出本家，安排到分家。理由是，她并非本家之人。”
听闻此言，苏君牧脸色骤变。
“那群老东西。”他牙冠紧咬，下意识攥紧拳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没事找事，目的很简单，单纯就是警告。警告苏征，苏府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他们分家。
“根据族规，这要求无可厚非。”
“所以你才想用订婚来拖么。”
望着沉默的父亲，苏君牧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他长叹口气，紧绷的神情稍稍舒展。
“我会去和雪柔姐解释的，你自己就好好想想，怎么把那群老东西应付过去吧。”
说完，苏君牧行礼告退。
他推开大殿门，来到殿外，抬头。
天空万里无云，却不见任何繁星明月，只是一片漆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