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父亲苏征都未曾回府，只是托人送过几封信，让苏雪柔打理好苏府事务，订婚宴正常举行。
他会在订婚宴之前赶回。
苏君牧不清楚父亲在忙什么，好在时间充沛
，这场订婚宴办得也算是像模像样。
“新衣服没送到，还是只能穿这件旧的么。”苏君牧站在镜子前，简单整理着装。
他尽可能把衣服弄宽松，只是脖领处还是很勒。
“稿子也背下来了，没问题的。”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苏府上下如此大阵仗，苏君牧心底还是会紧张。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一眼挂钟，确定订婚宴的举行时间。
咚咚……
“请进。”
门应声打开，是苏府的一位家丁。
“少爷，宾客都已到场。”
“知道了。”苏君牧点头，又问道：“大姐呢？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家主大人也已经到场，他现在正在大厅接待客人，只等您一句话，宴席就能正式开始。”
这一刻总算是要来了。
“一切按原先安排进行。通知下去，人员准备就位。”
“明白。”
家丁退出房间，苏君牧才得以稍稍喘息。
他很紧张，真是够奇怪，心脏还没跳这么快过。
“呼——”
苏君牧深呼口气，调整呼吸，“把那几个老东西对付过去，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走到门口，两手放上门身，苏君牧手腕发力，一把推开大门。
门外，两位家丁夹道等候。
苏君牧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跟上步伐，一直与其保持两步之远。
沿长廊而行，如往日般宁静，只是多了随处可见的红飘带和横幅，上面写着苏君牧和苏雪柔的大名，一片欢喜场面。
直至大殿外，多了些喧嚣，苏君牧才缓回神。
“少爷。”
“……开门吧。”
家丁上前，拉开殿门。
殿内喧嚣热闹，众宾客齐坐，苏君牧却是愣在原地，一脸困惑。
“见鬼，我明明只喊了十几个撑场面的，为什么连他们都来了？”
宋家主，陈家主，苏府各分家长老……一眼望去，苏君牧都能看见好几张熟面孔，无不是玄雷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苏君牧压根没有送请帖给他们！
“这不是假订婚吗？我应该只喊了分家啊。”
不理解，苏君牧完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众宾客的视线纷纷向苏君牧投来，交谈声逐渐停止。
“君牧。”
殿上，父亲苏征唤他名字，“还不快上来，你想让雪柔等多久？”
“啊？”
按照苏君牧先前的安排，姐姐苏雪柔应该要在他发言完成后再出现，走个过场，之后就由他来应付这些长老。本来是如此。
抬头看去，在父亲苏征旁边，一位女子身着朱红宝衣，亭亭而立。
虽不见其容貌，可苏君牧对那背影再熟悉不过，他一眼便能认出对方，哪怕，是在人潮当中。
在众人注目下，苏君牧快步上前，踏上层层台阶。
明明曾经还嫌太高太长，现在，苏君牧却感觉如此轻松，脚下踏风般迅速。
“雪柔姐。”
听见呼喊，苏雪柔嫣然回头。
她身着朱红嫁衣立在堂前，金线绣就的鸾凤盘绕裙裾，步摇轻颤间珠玉流光。霞帔垂落肩头，将她衬得宛如画中走出的新嫁娘，华贵端庄的气质里，藏着几分待嫁女儿的娇羞。
只是一眼，苏君牧看得出了神。
或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许是平日未见过姐姐如此梳妆打扮，苏君牧一时不知该看哪里。
“我特意请人帮我打扮的，怎么样，不算丢你脸吧。”
“何止啊，简直太给我长脸了。”苏君牧附和着，才想起来还要说词。
作为订婚宴主角，苏君牧需要发言，
没关系，那张稿子他背得滚瓜烂熟，在房间准备时他都记得……但，偏偏这时候忘了。
“完蛋，该说什么来着？就应该把那张稿子带身上。带身上也不行，照着稿子念只会让他们觉得敷衍。那就随便说几句……”
“欢迎各位愿意抽出宝贵时间，参加小女与君牧少爷的订婚宴。”
忽然，苏雪柔走上前发言。
她谈吐大方，举止文雅，配合上这身嫁衣，无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连，苏君牧也是。
他不记得苏雪柔说了什么，只是一昧盯着那张侧脸，目不转睛。
“……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当好一位妻子，但我希望在订婚到正式结为夫妻的这段时间，能慢慢有所改变。君牧。”
“我在。”
“无论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未婚妻，我对你的感情都是发自内心。”
她回过头，目光炽热而深情。
我也是。苏君牧很想这么说，可话到嘴边，他蹦不出一个字。
“苏君牧，你别忘了正事，这只是演戏，是假的，敷衍过去就好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今天这场订婚宴本就是虚假的，今日过后，他和苏雪柔仍旧是姐弟。
没错，苏雪柔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我自幼爱慕雪柔姐，无论是曾经作为弟弟，还是将来作为未婚夫，都是如此，我的心意不会改变。”苏君牧直接套用对方的话，这是他目前能想到最好的说辞，
只是，这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苏君牧自己都不清楚。
“父亲。”
苏君牧转身面向苏征，单膝跪地，低下头，“希望您同意我与雪柔姐的婚事，拜托。”
苏征俯视这个十六岁少年，他看得出来，苏君牧这话里没有多少感情。
“我，允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答应下来，当然，这句“允了”里同样不带任何情感。
这一切，只是他们的安排。
订婚宴正常进行，苏君牧与苏雪柔携手招待宾客。
"苏姑娘好福气，能嫁给苏公子。"
"是啊是啊，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二人只是一昧附和，没有多言。
宴会，办得很热闹。父亲苏征喝了很多酒，一杯接着一杯，当然，喝酒对象还是那位宋尧家主。
问候完所有宾客，苏君牧总算能稍微休息片刻。
“我在上面的发言，怎么样？”
苏雪柔说。
“真是有够厉害的。”苏君牧连连吹捧。
他们在殿内的一处阴暗角落，在这热闹时分，不会有人特意关注这边，
就算真有人注意到他们，也只会认为是未婚夫妻在谈情说爱，如胶似漆。
“你还是老样子，一到重要时刻就会紧张。”
苏雪柔一脸庆幸，笑称道：“幸好，我也准备了一套开场白，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真可惜，不能把家主位置给你。”
“你是在和我炫耀吗？”
“才不是，我是说真的，你当家主绝对没有问题。”
要可以的话，让苏雪柔当下一任苏府家主才是最佳选择。是哪个混蛋规定女人不能当家主的。
“今天的确是多亏有你，不过也仅限今天。下次，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就绪的。”苏君牧说。
“哦，是么。”苏雪柔眼里透出一丝狡黠，坏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办一场订婚宴吗？还是说，你打算和其他人再办一场。”
“……你之所以专门准备的开场白，不会就单纯为了看我害羞的反应吧？”
听到苏君牧的反问，苏雪柔只是留下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语。
不语就是默认。
苏君牧无奈笑笑，“受不了，亏你能说那种肉麻的话。
“这是还击，别忘了，你以前对各个长老是怎么说的了。”苏雪柔学着他的腔调，复述道：“我，苏君牧，与苏雪柔即刻定下婚约。从今往后，我必以赤诚相待，护她周全……”
“不要让我回忆那种羞耻东西啊，笨蛋老姐！”
先前果然是受气氛影响，苏雪柔还是往常的那个苏雪柔。苏君牧这么想。
这种简单的拌嘴，才像是他们的日常。
“苏少爷。”
一声温文尔雅的呼喊，毫无征兆插入他们之间。
二人回头，黑白长裙少女不知何时靠近，走到他们面前。
“婉莹小姐。”苏君牧还记得她，那个被自己“退婚”的女孩。
“没想到您也来了。”
“只是陪同家父一起，不如说多有叨唠。”
宋婉莹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一旁的苏雪柔身上。
沉默，沉默……
“苏小姐，能暂借一下您的未婚夫吗？”
苏雪柔有点迟疑，可还是挤出一抹礼仪微笑，点头，“当然可以。”
她冲苏君牧回敬一句，故意带点狠意：“那郎君，小女先告退了。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但从今天开始，郎君最好还是收收心，别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说完，苏雪柔慢步离开，只留下苏君牧和宋婉莹两人。
“婉莹小姐，请容我向您再一次致歉。”
特意打扰未婚夫妻的谈话，苏君牧不认为面前少女会是一个看不懂气氛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苏君牧说道：“虽说你我二人的婚约是父辈乌龙，但我对您造成的伤害是确确实实的，今后若有需要，鄙人必将鼎力相助。”
宋婉莹眼中带光，轻笑道：“您言重了，这桩婚事，小女本也不愿意，所以谈不上什么伤害。当时不是说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再见时，就如寻常般，可好？”
“既然您这么说，那，多谢您大人有大量了。”
苏君牧本以为她是来算账的，但看样子，宋婉莹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这样最好不过了，苏君牧可不想哪天被宋婉莹登门算账，到时候对方身后还要跟着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绝世高人。
“那您专门找我，是有何贵干？”苏君牧不打算兜圈子，再继续拖下去，别人迟早会注意到他们。
“苏少爷，您与雪柔小姐之间，是真心相爱吗？”
苏君牧细细品味这话里的意思。
她想得到什么答复？或者说，她在纠结什么？
“您与雪柔小姐订婚，再到这场宴席，总共不过十余天，您是真的想好了要与其共度余生吗？”
“为什么这么说？”
“实不相瞒，苏府之事，苏家主向小女说明过。”
苏君牧不可置信。
那个混蛋老爹，怎么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去？
等下，若是为了解释退婚，倒也可以理解了。
“那，他也和你说过这场订婚宴……”
“是假的，对么。”
“果然，那老东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受不了。
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宋婉莹还来找他干嘛？苏君牧想不明白。
“苏少爷。”
宋婉莹神情稍稍凝重，可凝重里透出些许关怀，“无论订婚宴是真是假，在场来宾都认为您二位已经订婚，将来终有天会正式成婚。若您又再废除这场婚约……”
“那我肯定会被唾沫淹死的吧。”苏君牧玩笑道。
无人不知苏雪柔之优秀，哪怕是苏君牧和她比起来，也显得黯淡无光。
若这场婚约被废，毫无疑问，苏君牧会成为那个众矢之的。
负心汉，伪君子，白眼狼……名声一落千丈是不可避免的了。
“多谢婉莹小姐关心。”
“……您就没有任何怨言吗？”宋婉莹目不转睛，困惑，“您本不用背负那些罪名，而且您想过没有，今后苏家退出四大家，您接手家主之位，自然会有些人认为是因为您，苏家才会没落。”
苏君牧当然知道这些。
他这个少主可没整日游手好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玄雷城立下好名声，得到人们爱戴，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府。
“我并不在乎。”苏君牧语气平稳，眼里流露出一丝释然，“和苏府相比，我怎样都没关系，背负骂名也好，受人冷眼也罢。”
他两手插兜，扭头，望向远处轻笑道：“名声这种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种货币，在关键时刻，该用就得用。”
“如此坦荡？”宋婉莹有些吃惊，可当她顺着苏君牧的目光望去，在那，苏雪柔立在窗前，和苏家主说着什么。
“……这样么，看来雪柔小姐对您的确很重要。”
“当然，她是我的家人。”苏君牧回答果敢，目光坚毅如炬，“我曾失去过家人，所以，我不会再让他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说到一半，苏君牧突然改口，“不过，那个老东西就算了，整天只会给我弄点麻烦事，就他，我还巴不得他赶快让位。”
宋婉莹没有接话，只是掩嘴窃笑，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看来父亲大人所言非虚，苏少爷的确是有许多过人之处。”
“您过奖了。婉莹小姐如此关心，也是鄙人之荣幸。”苏君牧故作抬头看时间，借口道：“时间不早，还望您能好好享受此次宴会，我就先告退了。”
“叨唠了，愿您一切顺利。”
苏君牧告辞宋婉莹，离开，向着姐姐和父亲走去。
虽说现在是宴会期间，向父亲问话还为时过早，但，苏君牧心里一直有些问题，
他，安心不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