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乃·凛的眼皮抖了抖，艰难地睁开，颈椎连带着太阳穴都被僵硬的疼痛牵拉。
下午的阳光被窗棂切割，四分五裂，歪歪扭扭地刺痛苏乃的双眼。
她闭上眼睛，狠狠闭上眼睛。
可是，没有办法，再回到沉睡中了。
思绪开始苏醒，像是结束了冬眠的毒蛇，缓缓蠕动，在苏乃紧闭的双眼前。
她只好睁开眼睛，猛地坐直。
更猛烈的疼痛几乎要将头部撕裂。
“我杀人了。”
她喃喃着，缠绕着她的思绪从她的口中钻出。
“我杀人了！”
“等一下，苏乃，不是——”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她杀——”
“啪。”
抡圆的一巴掌扇在苏乃脸上。
“你杀了个屁。”
一个短发的身影站在床上，俯视着手肘撑在床上、捂脸侧躺的苏乃。
“信标少女，其实，已经并非人类了。”
坐在床边的长发身影缓缓地说。
“无论是以前，地位最低微的奴隶的孩子，还是后来，像我们这些，被讨伐清算的神职人员和虔信徒的后代，再或者更往后，被并没那么丰厚的所谓学徒费买去的少年——”
“在被施加法兰工艺的那一刻，作为人的身份，就已经从我们的身上被剥夺了。”
“可在我眼里不是这样啊！你们哪一个不是人了！”
“可你杀了什么？你觉得她死了吗？没有！！”福克西-8也把脸凑到是苏乃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大喊了起来。
“没有……吗……”
“法兰这项工艺，带来的是，永生。”坐在床边的伊赫站起身来，坐在床沿，握住了苏乃冰冷的手。
“对我们来讲，除了落入虚空海，就没有任何东西会带来，死亡。”
她没有回话。眼前依然回应着当初将特里维-43斩作两截的场景。
“……喝点水吧，瞧你的嗓音有多沙哑。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苏乃·凛摇摇晃晃地转身，找到自己的拖鞋，从床上站起身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摇摇晃晃地朝房间外走了出去。
“抱歉……我可能，暂时，还是，没有办法面对……”
话语的尾音消散于迷茫，似乎隐隐还沾着泪。
苏乃·凛已经连续几个星期没有到大楼的中层去了。
信标援护中心的书籍和资料被她压在了箱底，桌上多出的，是穿搭指南和社交礼仪手册。
她报满了学校之中的各类活动，整日只有流连在那些长桌前、端着香槟酒的，觥筹交错之中。
她跟同学们攀谈，说笑，她朗读那些践踏过一切不光彩的诗篇，她听千篇一律的高贵音乐，她跳起那些翩翩然的舞蹈，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研究手臂和腿的位置。
也许这才是我应该过的生活，她想，也许，这才是一个青年人该有的社交活动。
是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些没什么用处的红色身影，坐在飞行机组的驾驶位上四处奔走，弄得灰头土脸？
为什么要为了一台破机组、一个破组织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反过来看看，学园里的同学们看起来永远那么光鲜亮丽，他们一直都是那么体面。
就算是虚与委蛇的社交，可是他们脸上的笑容，难道就是十分之十的虚假吗？
最关键的是——
这么做，永远也不用为失去负责。
“周末的出游，可以带我一个吗？”苏乃面前是班级里的人气学生，“我家的飞行机组还蛮快的，可以提供给大家用。”
凛家大楼。
“金利先生对你近期的表现十分满意。这些是本周末出游的费用，请过目。”
“知道了，放在那里吧。”
这几周也可能是在凛家大楼这段日子，瑞莱文和苏乃相处最久的一段日子。
而周末的飞行，也是瑞莱文坐在驾驶座上。
“苏乃以前很喜欢驾驶机组吧？”
无意中，聊到了这个问题。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苏乃的手不自觉握紧。
“这架机组的驾驶舱窗户那么大，会透过很多阳光，想必苏乃的肤色，就是被晒进来的太阳晒黑的吧。真是好呢，这小麦肤色看着就健康。”
“嗯，也是天生不耐，加上我本就粗鄙，不注意防晒，这肤色都没了什么样子了。”
“苏乃同学的爱好可真是小众而又富有挑战性呢。”
“哪有，不过是粗鄙的毛病罢了，现在也戒掉了，要向大家看齐啊。”
出游很愉快。高端的娱乐场所不会让人劳累，只会让人放松，更不需要担心到了地方以后，娱乐场所还在不在原位。
又一个星期，苏乃依然被大量的活动忙的团团转，同时也左右逢源。
“苏乃，果然你也报了这个活动啊。”
“嗯？”
刚刚上完形体课的苏乃·凛回到了教室，就见坐在她旁边座位的卡莘·棠满脸激动。
苏乃有些莫名其妙，翻出自己的活动单一看，只见今天傍晚的时间，标注了一项她都没什么印象了的活动——
“参观伊赫第十四空岛。”
可能是一不小心在勾选所有活动的时候，把这个活动也填了进去吧。苏乃想。
遥想开学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场参观活动。
如今……
“苏乃，我最近已经读完了《格雷利亚老空岛》和《斯塔伯格老空岛介绍》两本书，请问，再读些什么书，才能像苏乃一样，对格雷斯塔的历史，有那么深的了解呢？”
苏乃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其实这两本书的话，也差不多够了。”
“呼……真希望，能成为和苏乃一样厉害的人啊。”
“没什么厉害的，这种没用的能力，无足挂齿罢了。”
“苏乃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嘛，明明是很厉害的。欸，一会儿，一起去这项参观活动吧？”
“唔。”
伊赫第十四空岛。
街道大多数已经成了新建的样子，失去了岁月的痕迹。
院落之间，毫无曾经的生活气息，只有些装模做样的所谓“老物件”展览。
不用关心这些。苏乃在心中告诉自己。
只需要乖乖听导引老师的就好了。
把这个活动混过去，结识人脉，就算成功了。
“这是伊赫十四空岛的信标少女复原图，她整体成蓝色……”
“根本不是的！”
喊出来以后，苏乃才缓过神来，喘息了两下。
为什么要站出来反对？信标少女的样子对不对有那么重要吗？
明明只需要跟着旁边的学生们拍手叫好就可以了。
“伊赫区域空岛，普兰塔二十六年编号一至三十三，包括伊赫第十四空岛。该年度的信标少女均采用红底白色镶边及花纹的法兰衣物，根本不是蓝色。”
可为什么，听到那些谬误的时候，将其纠正的想法就那么强烈呢？
红底，白色镶边。
顿时，信标少女们的身影出现在了苏乃的脑海之中。
“晚上，到南边赴宴的飞行机组，让莱辛也一起上来吧。”
凛家大楼，苏乃对瑞莱文吩咐道。瑞莱文还没回话，她就补充了一句：
“……呃，我的意思是，用来守卫飞行机组的安全。”
飞行机组驶向南方。
这是班级同学们的一次聚会，位置在韦斯特菲尔德更靠南的南湖泊度假区。
苏乃坐在导航室内，轻轻呼了口气。
透过宽大的导航窗，她看着迎面扑来的现代化大型空岛。
航路要穿过整个格雷利亚，然后继续往南，经过韦斯特菲尔德，最终到达南湖泊。
苏乃靠在导航椅上，脑子里却好像是一团乱麻，太多的思绪和权衡在这里交错。
烦闷的她抬起眼睛，看着基本已经飞出格雷利亚区域的飞行机组。
前方的左手边是萨利区域，而右侧是韦斯特菲尔德区域。
这些地方，她都曾经驾驶飞行机组，一点点飞过。
而在其中的某一刻，余光中，一座旧空岛的着陆台上，一个不寻常的突起，让苏乃的心头顿然一震。
“瑞莱文！驶出航线，安全处制动！”
她从领航室推门而出，冲进干员舱：“莱辛！”
直镰手抬起头，一瞬间，她看到苏乃的眼中，燃着炙热的火焰。
“瑞莱文！五分钟后启航，告诉与会其他人，我有事，没法赴约了。”
“……了解。”
二人冲向下层舱室，坐进那台小型飞行器。
“瑞莱文绝对会告诉我爹，我又不务正业了。”
苏乃挂好安全带，“你的镰刀挂好了？那我们可要出发了。”
她从侧面拿出一张手册，按要求依次扳动开关。
咯噔一声，飞行机组腹部的窗口打开，小飞行器刷一下掉了出去。
就在同时，轰的一声，两台小型引擎点火，椅背微微震动起来。
“呼……我还是第一次开这个呢。”
苏乃稳住机身，将飞行器转向，开往旧空岛。
“所以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啊苏乃。”
“啊？你没看到吗？”苏乃惊异道，随即，变成了大笑。
“啊哈哈哈哈——看来，我注定是离不开她们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