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最后一天。
天阴沉沉的，水汽盖住了远处高楼的上端，一眼看去，仿佛楼宇伸入了云层。但好在阴天遮住了那个光焰万丈的辐射源，倒是不热。
学生们在操场上整齐地列起队伍，像是一片军绿色的工蚁。
主席台上没有遮阳布，想必这种设计让领导养成了说话简短的习惯——那是真的只有几句话。在学生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说话带有浓厚口音的校长先生便已经溜下了台，不知道为何流露出了一种小组展示时负责念PPT的大学生的偷感。
“哈哈哈，校长他口音重不好意思多说话。”
小老师用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的声音解释道，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某种关系户一般的、哪怕吐槽领导也不会有任何后果的硬气。
随后就是收环节了。一班的教官已经下达了“向右转”的口令，于是早就训练有素的学生们齐齐地转身，脚跟靠拢的声音并成了一声。
就在此时。
天边闪过一道明亮的白光，飞速地向下游走、蔓延。
几秒后，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响。没过半分钟，雨滴稀稀拉拉地掉了下来，越来越密集——地面被淋湿的部分从菌落般的小点，渐渐蔓延到了整个地面。
“靠。”
说这句话的并不是说话含沙量大的小言，而是小老师，“马上就挨浇了，咱们就先别搁这装模作样，表演什么钢铁意志了。我去找校长。”
然而校长不用小老师出面去找，他当机立断，再次爬上了主席台：“全体同学教官，以最快的速度回教学楼避雨！”
林小言又在说什么人文关怀之类的怪话了。她的初中似乎是那种管理非常严格的类型？
不知道。不过这位校长确实挺人性化的呢，老哥在大一军训的时候似乎也最后展示的那天下大雨，但是大学的领导仍然决定展示照常进行，直到有人因为全身湿透导致旧病复发晕倒，这才作罢。
当初他跟我抱怨了好久，甚至很少见的说了脏话。这么一对比……
难道实验中学这样，其实真的是一种非常具有人文关怀的举措吗？
……
于是今天的军训成果展示变成了班会。
小老师在讲桌的后面冒了出来。因为太矮，只露出了头、颈部和肩部。
“嗯……这节课咱们班会的流程是……”小老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却发现自己在开会的时候根本没有做笔记。于是她在群里翻了半天，终于在一堆“收到”的夹缝里看见了那条通知。
“嗯，咱们来选班委！”小老师将手机放在讲桌上，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屏幕里的内容，“啧谁设计的这破桌子……”
她踮着脚尖，写下了一个个职务的名称：“有谁想当班干部就直接说哦~”
“……”
没人说话。
大约是在初中时便意识到班干部是个苦差事的事实了吧？
确实呢——不像是大学时那样、好歹有些学分奖励，也不像小学那样，拿了班委的名头就可以耍官威、骑在同学们身上作威作福，高中的班委、尤其是课代表，更像是那种为老师跑腿的核动力牛马。
在对班委的职责有一定认知的前提下，愿意承担这些责任的孩子便少之又少了。
“欸欸？没人自荐我就要点人了哦？到时候可别说老师我不公平什么的……林小言！”
“……啊？”林小言腾地一下站起来，用一种茫然的眼神回应了小老师。
“你来当班长。”
我看她挺能说的！
“我、我来？”林小言慌神了，“您这就像让一小妖去做掉唐僧师徒似的！不行不行，我不太擅长社交，管不住人。”
“啊这……那高燕桥，你来。”
“老师我不就是说话多了点嘛，您可饶了我吧我管住嘴……”高个子男生也是连连摆手。
小老师也有些难办了，努着小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啦！那徐明心？”
“我不太会，班长什么的肯定当不好的啦……”
“那咋整呢。”小老师细细思索，想出一条驱虎吞狼（？）之妙计，“对啦，允许大家相互推荐哦~”
损友之间，互相坑害的事情那可不少呐——果不其然，小老师话音未落，林小言坏笑着便举起手来：“老师，我推举彦小琳当班长！”
“那我推孔怀道！”瘦高的高燕桥紧随其后。
徐明心跟了个风：“老师老师，我推荐许仁仁！”
“嗯嗯，好的哦~”终于有人竞选了，小老师于是笑嘻嘻地将三位候选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到了黑板上，“大家记得投票呀~”
最终，许仁仁以两票的微弱优势败给了彦小琳，成为了班长。彦小琳则是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往小言的脑袋瓜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老师，我推荐林小言当学习委员。”小琳的报复来的很快。
“有其他人想当吗？学习委员……看来没有呢！那我们恭喜林小言成为学习委员！”
“老师，”一向老实的许仁仁也开口了，“我推荐徐明心当生活委员。”
“欸欸！？”
好歹是报复回去了呢。
……
“好啦~今天的班会就到这里，大家可以跑路了哦。”小老师给了全班同学一个非常可爱的wink，随即便拎着自己的小书包逃走了。
或许世界并不是个草台班子，但实验中学的高一（九）班一定是。传说中的你上你也行，也不过于此了。
只是苦了这几个被推上前去的倒霉蛋。
许仁仁板着脸，朝徐明心走了过来，向她的头顶伸出了小手。
明心害怕地闭上眼，然而想象中的“矮十厘米”打击并没有发生，许仁仁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徐明心的头。
怎么又是摸头！总觉得有些失望……
“徐明心。”
“到！”被叫全名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感受到一种仿佛来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感，不由自主地立正，以军训时教的、非常标准的动作敬礼、答了一声到。
“不用这么正式……我是想说，你真的想当这个生活委员吗？如果你实在不想，我跟小……江老师协调一下，让她给你撤掉。”
“没事的！”明心拍了拍贫瘠的胸脯，“我哥曾经跟我说过，不想承担的责任，可以不承担。不过既然已经承担了，那就将它尽力做好——这叫既来之、则安之！”
话说“既来之、则安之”不是这么用的吧。不过，除去有些愣这一点，明心她……确实是个好孩子呢。
许仁仁的眼中带上了点笑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