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将晚饭从微波炉里取出来，端着碗，一边走一边吃。
“至少您先坐下……”
爸点了点头，把嘴角的米粒舔干净，又舀了一口接着吃，一边嚼一边坐。
“瞅瞅你这熊样。”妈坐在老爸对面，翻了个白眼，“一天天跟没吃过饭似的。”
“咋着？我是熊样、你是啥样？”爸看着筷子动得比自己快的老妈，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虎样？”
“我要真是老虎，不用仁仁给我做饭，我第一个就给你吃了。”老妈笑骂道，爸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比战力：“老虎打不过熊！”
“对了，爸，”许仁仁打断了日常互怼的两口子，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明天大年三十，您……”
“不回来了！这加的几天班给的是真的多，你妈这边应该也是一样的。”爸嘴是塞满的，说话有些含糊，“到时候就去你徐爸爸家过年就行——对了，我们公司卖那种年货熟食，我买了三份，咱们家留一份，老人那边有一份，也别忘了给老徐他们拿一份——虽说他们八成是看不上，但是该有的不能少。”
“看得上的！”徐明心立马说，随后又弱弱地跟了一句：“应该……看得上吧？”
好歹是国企发的东西。
“可是——”
许仁仁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
司机大叔的起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似乎是因为最近任务少的缘故。他将那辆高级又说不出名字的银色轿车停在楼下，自己则是在一旁的长椅上抽着烟。见两人来，他踩灭烟头，站起来，吐息之中冬天里的水雾和烟气混在一起。
“叔叔好！”
徐明心打起了招呼，许仁仁在旁边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大叔没说话，笑着拍了拍明心的肩膀，跨上了驾驶室。
“孩子，你爸拖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别太拘谨，把这里当自己家——哎，这可不是场面话，徐总这人他在这种事情上一直都实在。”
许仁仁点点头。
每一盏路灯上都有几个灯笼晃动着，营造出一种过年的氛围，可街上却有着不似过年的冷清，取代爆竹声的是呼啸的北风，只是偶尔路过几个拉紧围脖、低头疾走的路人。
大城市就是这样的。
银色的轿车驶过那座小小的古城，驶过楼宇林立的经开区。在不知何时，柏油路变得黑亮，那常绿灌木与光秃的行道树变得整齐，人烟也愈加稀少。
进了一道看上去很有设计感的大门，就连门口的保安都比别处精神许多——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别墅区了。
小区的四周是比围墙更高的陡峭土丘，上面种着树，隔开了外面并不喧嚣的街道，兴许是为了造出更富有沉浸感的自然景致吧。一座一座富有欧式风味、各不相同的独栋别墅，稀疏分布在小径两侧。
车子在其中的一栋前停下，缓缓地转向、开进院子，用遥控打开车库的卷帘门。
两人的另一对总也见不着的爸妈迎了出来。司机大叔打了个招呼，下班回家过年去了，许仁仁不禁想起了养自己的那个爸——如果他也能这样回家该多好。
徐爸看着姐妹俩，这位擅长演讲的老总嘴巴只是张了张，居然说不出来什么话，只蹦出句：“长高了啊。”
徐明心点了点头，幽怨地看着两口子：“嗯嗯，而且‘还这么瘦’。”
这两句话，通常都是亲戚看见孩子时，出于礼貌没话找话的时候才会说的。
爸妈听出了徐明心的挖苦，可也没法说什么。只有仁仁在旁边小声反驳：“平时吃那么多，怎么可能瘦……”
将装满熟食的泡沫箱放在门口。许仁仁端坐在沙发的一侧，对面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在问东问西，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
“期末考得怎么样？要我们找老师吗？”
“零花钱够吗？不够了找爸要！”
“平常上学累不？有事情的话跟妈妈说……”
还凑合、没有花钱的地方、有点累。许仁仁心不在焉地一一回答着。她只是打量着明亮的瓷砖与天井顶端的吊灯，看着阶梯的尽头，想象着那上面的房间是个什么样子，和她平时接触到的世界有什么差别。
“你也不能一分钱不拿啊，你这一大盒吃的就得好几百吧？孩子听话，爸给你发红包你收着……”徐爸从兜里摸出了一只厚厚的红包，往仁仁手里塞。她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明心。
徐明心总算是有了个刁蛮大小姐的样子，把姐姐护在身后：“好啦好啦！你们也太烦了吧，这些事情你们起码问了三遍！我哥呢？”
“打游戏呢……徐明德，大过年的别老是玩了！你妹妹回来了！”
爸妈只好换了个话题，并把红包收了起来、伺机而动。徐明德则是象征性地哦了两声：“我没玩，有正事的。”
“对、对了，我们可以准备包饺子了吧？”
妈是一位看上去相当温婉的妇女，一举一动中有着大家闺秀般的优雅气质。她悄悄抹去的额头上的汗珠，合掌：“啊哈哈，我、我去和面……”
“您先休息着吧！”
徐明心和徐爸异口同声，就连立志要成为游戏王的徐明德也从电竞房里探出头来阻止。
总是听明心抱怨这位妈妈非要做菜闹出的一系列笑话，许仁仁也对这位看上去很贤惠的妇女的糟糕厨艺有认知了。
“包饺子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我也会一点！仁仁姐教过我！”
徐明德也不打游戏了：“我剁馅！”
客厅里的大液晶电视放着春晚。没人在意它的内容如何如何，仅仅是为了放着听个响声，为这个人员稀疏的大房子里添一份节庆的氛围。
“仁仁这么熟练，平时没少做菜吧？”徐明德全程都在给许仁仁打下手，不禁有些感叹，“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净打游戏了。”
其实现在也是净打游戏，没什么区别。
“嗯，接触这方面比较多。”
“我来包饺子！”
明心稍显生涩地擀起了面，擀好之后，她抖了抖薄饼，像是给爸妈展示奖状的小学生，带着希冀的眼神。
看着殷勤的明心，夫妻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
有人在黑丝绒的夜空上绣了一朵烟花，过了几秒那爆炸声才传进耳朵。
夫妻俩都喝了酒，酒量还不怎么好，此时正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徐明德则是重新蹲回了屋子。
“我虽然是回去玩游戏，但也不是纯玩——我是带着任务玩的。”他这么神神秘秘地说，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许仁仁离开了别墅里那地暖的领域，裹紧羽绒服，走到院子里，怔怔地看着冬日里静谧的天空。冷冽且干燥的北风让她的小脸通红，她没在意，就这样怔在原地。
“仁仁姐……”
“外面冷，回屋里歇吧。”
“不是啦！只是觉得你有点闷闷不乐的……”明心有些担心，“那个，有心事的话，要跟我说哦。”
“这么明显的吗？”许仁仁撇撇嘴，“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我就在这里，但又好像跟环境抽离出来了一样……没有参与感，大概是因为这里不属于我吧。”
“不要自卑呀！明明仁仁姐才是——”
“我不知道……”
就这样，一前一后站在别墅小院的门口。
明明这里也没有那些、所谓大家族的压抑气氛，有的只是一对富有但笨拙的、自己的亲生父母。这环境无疑是极好的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有寂寞之类的感觉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