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之久,永冻城废墟上升起的龙形黑影,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人类联邦的虚伪和平。
圣耀之城的红瓦宫殿里,国王对着地图上永冻城的焦痕皱眉,金冠下的额头爬满汗珠 —— 不是因为恐惧龙族,而是担忧那些在龙焰中幸存的灾民,正带着对贵族的仇恨,如潮水般涌入各个城邦。
“报告陛下,东境公国已收留了上万名灾民。” 宫廷总管的声音颤抖,“但他们拒绝接受教会的‘净化审查’,声称‘宁可冻死也不向秃鹫低头’”
国王的手指狠狠戳向地图上的 “永恒之森”“让东境国王瑟兰迪尔管好他的难民!如果让教廷发现他在包庇 ——”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黑影,竟是教廷的 “屠龙十字军” 旗帜,十二名圣骑士骑着装甲狮鹫悬停在王宫上空,铁甲上的圣徽闪着冷光。
与此同时,永冻城旧址的焦土上,教廷审判官正在踢开一具贵族尸体。他面罩下的眼睛扫过满地焦黑的龙鳞碎屑(实则是莉丝贝儿故意留下的伪造痕迹),靴底碾过难民们用木炭写在墙上的血字:“龙焰焚尽的只有剥削者”。
“那些贱民真的没看见龙族?” 审判官转身逼问被绑在断柱上的老妇人,圣徽项链在胸前晃荡,“再不说,就把你扔进‘信仰熔炉’。”
老妇人咳出带血的黑痰,抬头时嘴角扯出嘲讽的笑。她想起一个月前那个银发修女,曾用温过的麦酒喂她受伤的孙女,用碎布裹住孩子溃烂的脚踝 —— 现在整个永冻城的幸存者都知道,那位修女袖口藏着的不是圣徒印记,而是能治愈伤痛的真正魔法。
“我只看见贵族的肠子挂在城墙上。” 老妇人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至于龙?我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你们这些秃鹫的良心被啃了吧?”
审判官的手套瞬间燃起圣焰,想直接烧死这位大言不逊的妇人,却在即将触及她咽喉时被副手拦住……
副手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大人,若此刻杀掉这些幸存者,只会坐实‘教会屠杀灾民’的传言。
圣耀之城削减灾粮配额的消息已引发多城抗议,再激化矛盾,恐怕会动摇教廷根基。” 审判官的火焰在袖口明灭不定,他盯着老妇人布满裂痕的脸庞,最终从齿间挤出一句:“带回去再审。” 说罢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马刺划破冻土,带着扈从扬尘而去,唯有断柱下的老妇人望着他的背影,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此刻的东境公国正涌入大批难民,城门下的士兵们虽疲惫却井然有序:年轻骑士帮老人卸下沉重的包裹,修女们提着药箱穿梭在队伍中,凯兰王子亲自指挥搭建临时帐篷,黑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却仍不忘叮嘱士兵:“粥锅旁多设挡风板,别让孩子们喝上冷粥。”
他偶尔抬头望向城北的蔷薇别墅,那里的白窗帘总会在午后准时拉开 —— 那是莉丝贝儿在确认难民安置进度的信号。
这一个月里,莉丝贝儿通过阿尔温的情报网,已摸清东境公国的复杂脉络:自开国以来,历任国王都对圣耀之城的压榨深感不满,现任国王瑟兰迪尔更是秘密资助过精灵族的屏障修复工程。
她站在别墅阁楼,俯瞰着城西北隐藏极深的地下区域 —— 那里灯笼摇曳,猎团与奴隶贩子明目张胆地交易着精灵族的羽毛、鳞片制品,却不知东境王室的密探早已渗透其中。
“靠近永恒之森的城邦,总少不了血腥生意。” 凯兰曾在深夜拜访时感慨,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黑市标记,“但父亲发誓要让这里成为‘人与森林的桥梁’。” 他望向莉丝贝儿案头的《精灵族语言精要》,欲言又止 —— 他知道这位修女对森林的关注远超 “慈悲” 范畴,却选择将疑问咽回腹中。
这天,凯兰站在圣堂孤儿所的铁艺门前,指尖轻轻拂过怀中花束的缎带。这是他特意让园艺师赶制的冬青花束,白色浆果间点缀着几枝松枝,既符合修女的素净喜好,又暗藏 “常青不败” 的祈愿。
铁艺门上的蔷薇花纹已被重新漆成米白色,门楣挂着木质标牌,“圣堂孤儿所” 几个字是莉丝贝儿亲手用炭笔写的,笔触里带着不似人类修女的刚劲。
庭院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几个穿着粗布冬衣的小女孩正在堆雪人,她们用煤球做眼睛,用胡萝卜雕出歪歪扭扭的鼻子。一位修女蹲在旁边,手里捧着铁皮桶,桶里盛着刚煮好的热可可 —— 那是凯兰暗中让厨房每日送来的。雪橇犬在雪地上蹦跳着,脖子上系着莉莉丝用碎布头做的围巾,突然朝着凯兰的方向吠叫起来。
“是凯兰哥哥!” 最先发现他的金发男孩欢呼着跑过来,鞋尖踢起的雪花落在凯兰的皮靴上。其他孩子立刻丢下雪人,簇拥着他往别墅里走,七嘴八舌地汇报着今日的 “成就”:“姐姐教我们用冰雕小鸟!”“莉莉丝姐姐弹的曲子像星星!” 凯兰笑着一一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二楼的玫瑰窗 —— 那里的窗帘半掩着,能看见一个银发身影在书架间移动。
别墅内的暖意裹挟着松木燃烧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厅里,莉莉丝正坐在老旧的立式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磕磕绊绊地弹奏《圣歌集》里的曲子。
孩子们围成半圆蹲在她脚边,用走调的童声唱着 “星辉庇佑迷途的羔羊”,却在看见凯兰时突然爆发出 (咯咯笑声)—— 王子殿下的斗篷上沾着好几片雪花,活像撒了把白糖的黑面包。
“王子殿下万安。” 年长的修女端着锡盘走过,盘里放着给孩子们的蜂蜜饼,“莉丝贝儿大人在二楼书房,说是在看... 历史典籍?” 她的语气带着疑惑,因为从未见过修女对那些泛黄的羊皮卷如此痴迷。
凯兰踏上楼梯时,听见书房传来低低的叹息。他在门前驻足片刻,整理了一下领口,这才抬手敲门。门内的动静突然静止,仿佛有人惊觉被打断般。过了几秒,才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莉丝贝儿开门时,指尖还沾着书页的墨香。她穿着朴素的灰麻修女服,银发用粗布头巾束起,却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颈间。凯兰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夜阅读的痕迹,而她手中的书脊上,“人类文明起源考” 几个烫金字被磨得发旧。
“抱歉,殿下,方才看得入神...” 莉丝贝儿微微屈膝行礼,目光落在凯兰怀中的花束上。她的瞳孔在看见白色浆果时微微收缩 —— 这颜色让她想起龙族栖息地的永夜极光,却很快掩去异样,“您太客气了,孤儿所里本就该有鲜花。”
“是冬青和松枝。” 凯兰递过花束,注意到她接花时指尖的力道比普通修女大些,“听说... 修女们喜欢用这类草木装饰祈祷室。” 他故意忽略自己曾在花园里徘徊良久,才从园艺师那里讨教来的 “修女喜好”。
莉丝贝儿将花插入陶土花瓶,水波纹映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凯兰环顾书房,发现书架上除了教会典籍,还摆着《东境公国风土志》《森林草药图鉴》,甚至有几本边缘破损的《圣耀之城秘史》。最显眼的是桌上摊开的羊皮卷,上面用红笔圈着 “教廷与贵族联姻记录”“灾粮调配清单” 等字样,旁边还压着一张艾瑟兰种族势力的地图。
“这些书...” 凯兰伸手触碰地图边缘,“我可以问问您在查什么吗?”
莉丝贝儿转身时,头巾滑落少许,露出后颈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凯兰迅速移开视线,却听见她用平静的语调说:“在看人类如何用文字堆砌谎言。” 她指尖敲了敲《人类文明起源考》的封面,“比如这本书里说,精灵族的‘自然魔法’是窃取龙族的力量,可实际上...” 她突然停住,转身从窗台上取来一个铁皮盒,“要尝尝莉莉丝做的姜饼吗?她总说糖霜不够。”
凯兰接过姜饼时,注意到她无名指根部有层薄茧 —— 那是长期握笔或持械才会有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雪地里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手,明明柔软却异常稳定,像受过某种严苛训练。
“殿下总是送我礼物。” 莉丝贝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永冻城时,难民们说‘赠花予修女,等于把心交托给神明’。” 她的语气带着困惑,仿佛在背诵某个费解的谜题,“人类表达‘心’的方式... 总是这么迂回吗?”
凯兰的耳尖骤然发烫。他想起宫廷里的贵女们收到花时的娇羞模样,想起母亲总说 “玫瑰的刺比情话更能表达真心”。可面对眼前这位银发修女,那些迂回的措辞突然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真心需要包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沙哑,“不像您,总是直接给难民面包和药,给这些孤儿们提供安全的住所。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莉丝贝儿歪头看着他,像在研究一本难懂的典籍。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凯兰突然意识到,她的眼睛在某些角度会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冬日里冻住的蜂蜜。
楼下传来莉莉丝弹错琴键的声音,孩子们爆发出新一轮笑声。莉丝贝儿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是凯兰从未见过的柔和表情。她转身将花束往窗台挪了挪,让它们能晒到更多阳光。
“花应该放在显眼的地方。” 她说,“就像真心。”
凯兰突然想起,每次他离开孤儿所时,莉莉丝总会追出来塞给他一块糖 —— 那是莉丝贝儿让她 “感谢王子的礼物”。在她的认知里,“感谢” 是需要用具体事物回应的,如同交换猎物般直接。
“下次我带些种子来。” 他脱口而出,“孤儿院的花园可以种些矢车菊,花期长,适合孩子们。”
莉丝贝儿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化作默许的颔首。阳光穿过冬青的枝叶,在她肩头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钻在灰麻布料上。凯兰突然希望自己能像她那样直接 —— 直接告诉她,每次看见她教孩子们认字时,他都觉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像星星般明亮。
莉丝贝儿的手指轻轻按在书页上,指尖与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羊皮纸:“人类总爱把‘恐惧’写成‘禁忌’。”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比文字更真实。”
楼下的钢琴声突然流畅起来,莉莉丝终于弹对了《星辉颂》的旋律。孩子们的歌声混着蜂蜜饼的甜香飘上来,凯兰忽然觉得,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或许真的有什么东西能穿透文字与伪装,比如眼前修女眼中的光,比如孩子们毫无戒备的笑声。
“或许吧。” 他合上书本,嘴角扬起释然的笑,“至少此刻,真心是有花香的。”
莉丝贝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在听见孩子们喊 “凯兰哥哥下来堆雪人” 时,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凯兰走到楼梯口时,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花束很美,谢谢。” 那语气像是终于解开了某个谜题,带着些许笨拙的真诚。
他回头望去,她正将脸凑近冬青,像是在闻花香 ——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认真地嗅着篝火的烟味,仿佛在分辨什么珍贵的气息。
雪越下越大,孩子们的雪球砸在凯兰背上,引来一阵笑闹。莉莉丝从窗口探出头,朝他比划出 “扔回去” 的手势。丝贝儿站在她身后,手里抱着新摘的冬青枝条,目光落在庭院里打闹的人群上,嘴角的弧度比任何祷文都更接近温柔。
凯兰弯腰团起一个雪球,忽然明白为什么莉丝贝儿总是看不懂人类的迂回 —— 因为她的真心,早已像这冬日的雪般,直白而纯粹地落在需要的人身上,无需任何包装。而他,或许该学会像她那样,用更直接的方式,守护这份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