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丝贝儿指尖的冰晶银龙虚影消散在星图上时,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抽走。凯兰的银哨子还在震颤,发出的共鸣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而瑟兰迪尔国王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 —— 他们原以为这位银发修女是为孤儿院的麦粥配额而来,却没想她一开口便触及了东境王室最深的禁忌。
“您说那是... 星之使者?” 国王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莉丝贝儿颈间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可古籍里记载它们早已灭绝了...”
莉丝贝儿轻轻转动手中的茶盏,星绒草的茶汤在杯中漾起涟漪。她能感觉到凯兰的视线落在自己发间,那道银龙虚影出现时,少年王子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或许灭绝的只是被写进史书的版本。”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桌面的精灵族星图,“就像这张图,若只看标注的‘人类领地’,又怎知森林深处藏着月咏精灵的村落?”
这个轻松的反问让紧绷的气氛稍有缓和。凯兰下意识地摸了摸银哨子,此刻却与莉丝贝儿方才展现的力量产生了莫名共鸣。国王清了清嗓子,正想追问,却见莉丝贝儿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
“这是昨晚的黑市布局图。” 羊皮纸展开时,炭笔绘制的地下三层结构赫然在目,齿轮与玫瑰的纹章被朱砂圈出,旁边注着 “契约室・祭坛”。凯兰猛地站起,银哨子险些从领口滑落:“这... 这是‘齿轮与玫瑰’的核心区域!您从哪里弄到的?”
“一个叫阿尔温的难民。” 莉丝贝儿的指尖划过 “光精灵待宰区” 的标记,那里密密麻麻标着铁笼编号,“他在黑市扮成老乞丐混了半个月,每晚躲在污水沟里用冻僵的手指画草图。” 她顿了顿,想起阿尔温回孤儿院时,袖口还沾着地精药剂的绿色污渍,“为了确认地精蒸馏室的位置,他故意撞翻了奴隶主的药剂箱,被抽了二十鞭子。”
书房内陷入死寂。瑟兰迪尔国王盯着地图上用鲜血般的朱砂标注的 “处决方式”:光精灵割舌、暗精灵焚翼、地精活刮鳞片。他想起祖父日记里记载的精灵族公主陪嫁时,曾有暗精灵乐师用翅膀演奏月光竖琴,而眼前地图上的 “暗精灵翅膀加工台”,每一笔都像烙铁烫在心上。
“您来东境不过数月,” 国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为何对黑市如此了解?甚至知道地精药剂池的具体坐标...”
莉丝贝儿抬眸,银灰色的眼眸在烛火下泛起微光。她看见凯兰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少年王子的好奇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仰慕 —— 那是人类对超越常识力量的本能向往。
“或许是星耀女神的启示。” 她指尖轻触眉心,做出祷祝的手势,袖口滑落少许,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银色鳞片纹路,“在永冻城废墟祈祷时,我曾看见幻象:锁链中的精灵向星辰哭泣,而指引他们的光,正来自东境的白蔷薇。”
这个解释简单却极具说服力。凯兰立刻想起民间关于 “圣女能与星辰对话” 的传闻,而国王则联想到家族秘藏的《星谕之书》—— 那本用精灵文书写的古籍里,记载着 “当黑暗笼罩,星之使者将携月咏之力归来” 的预言。疑虑如冰雪般消融,国王甚至觉得莉丝贝儿银发上的微光,都像是星辰洒落的辉光。
“我同意!” 凯兰率先开口,手按在地图的 “入口” 标记上,指腹碾过阿尔温标注的 “地精陷阱区”,“父亲,我们的轻骑兵能在一个时辰内包围旧磨坊!去年冬天演练时,第三骑兵团曾用雪障战术封锁过同一片区域。”
瑟兰迪尔国王却缓缓摇头,手指划过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 “教廷密道”—— 那些蜿蜒的线条像毒蛇盘踞在王都地下。“三年前,我曾派骑士团清剿过黑市,” 他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放着七份革职令,每份文件上都盖着圣耀之城的火漆印,“但军队刚到巷口,就接到‘异端审判’谕令,带队的骑士长被当场剥去甲胄。那些贵族手里的契约纸,每一张都沾着教廷裁判所的血印。”
他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满了虫蛀的密报,最上面一份是五年前的记录:“齿轮与玫瑰向教廷输送精灵血样三百九十二份,用于‘净化药剂’实验”。“这个组织每年将三成利润献给圣耀之城,” 国王推给莉丝贝儿一叠清单,羊皮纸上列着十二位红衣主教的名字,“上个月,大主教亲自拍得一位暗精灵‘歌姬’,成交价一千二百万金币 —— 足够买下半座东境粮仓。”
凯兰的拳头砸在地图上,震得墨水瓶倾倒,黑墨恰好晕染了 “契约室” 的标记。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后颈那道被契约纸灼伤的疤痕,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精灵当牲口卖?当年母亲就是因为....!”
“住口!我说过不准再提这件事!!” 国王厉声打断,却在看到莉丝贝儿平静的眼神时,语气骤然软化,“凯兰,有些伤疤不能碰。” 他转向莉丝贝儿,从怀中取出一枚磨损的铜哨,样式与凯兰的银哨几乎相同,“这是我爷爷的遗物,当年他用这个召唤过... 森林里的朋友。
莉丝贝儿的目光落在铜哨上,哨口刻着半朵残缺的星绒花 —— 那是万年前盟约的印记。
“每个盟约守护者都会拥有这样的哨子,只是后来大多被教会搜缴熔毁。“他们用史书掩埋真相,用契约纸扭曲自由,” 她拿起凯兰的匕首,刀刃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但有些东西,是刀砍不断、火焚不尽的。”
匕首落下时,并非划向地图,而是轻轻挑开了国王袖口的纽扣。褪色的亚麻布料下,露出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形状与精灵族 “契约反噬” 的伤痕完全一致。“这是您二十岁时,为保护暗精灵商队留下的吧?”
莉丝贝儿的声音很轻,“阿尔温在黑市听老奴隶说,当年有位年轻王子曾用自己的血,暂时压制过契约纸的诅咒。”
国王猛地抽回手,震惊地看着莉丝贝儿。凯兰更是瞪大了眼睛 —— 这段家族秘史,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书房内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照亮了国王眼中的复杂情绪:有被看穿的窘迫,有往事被提及的痛楚,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
“您究竟是谁?” 国王的声音带着颤抖。
莉丝贝儿将匕首轻轻放在地图上,刀尖指向 “齿轮与玫瑰” 的核心祭坛。“我是来帮你们,” 她的银灰色眼眸扫过父子二人,“兑现祖辈诺言的人。”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照亮了长廊壁画中的银龙轮廓。凯兰的银哨与国王的铜哨同时发出微不可闻的共鸣,仿佛万年前的盟约之音,正透过时光的缝隙,
瑟兰迪尔国王的目光忽然失焦。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的却不是眼前的银发修女,而是五十年前那个绿意盎然的清晨 ——
那时他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骑在爷爷 —— 东境先王十四世,托儿的马鞍前,穿过层层叠叠的魔法屏障。眼前的景象让他忘记了呼吸:月咏森林的晨露在草叶上凝成彩虹,光精灵少女们用藤蔓编织的吊篮从树梢垂下,暗精灵孩童骑着银月鹿从他们身边掠过,鹿蹄踏过的地方立刻绽放出星绒花。
“这里的空气... 会发光。” 年幼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漂浮的荧光孢子,却被爷爷轻轻按住手腕。先王勒住缰绳,白发在晨风中扬起,指向远处用巨树搭建的精灵族祭坛:“记住这种光,孩子。它叫‘生命之息’,是教廷最想毁掉的东西。”
精灵族长 —— 一位有着蝶翼般透明翅膀的暗精灵老者,正站在祭坛前等候。他的翅膀边缘泛着月光般的银辉,却在靠近时能看见细密的疤痕 —— 那是被教廷 “净化之火” 灼烧过的痕迹。“瑟兰登陛下,” 族长的声音像风吹过竖琴,“又让您为黑市的事奔波了。”
先王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精灵族的土地上 —— 这是东境王室延续百年的礼仪。“我带了三百车冬麦,” 他的声音带着愧疚,“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上个月那批光精灵被运进圣耀之城。裁判所的人... 在边境增设了三道关卡。”
族长叹了口气,翅膀轻轻颤动,震落的荧光孢子落在先王的王冠上。“您的心意,月咏森林收到了。”
他扶起先王,目光投向人类领地的方向,“并非所有人类都如教廷般贪婪。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躲在爷爷身后的小王子,“‘黑潮’将至,女王瑟兰尼说,暂时的隐忍,是为了保存足够的力量守护生命之息。”
当晚的宴席设在巨树空洞内,精灵族用星光果酿的酒盛在贝壳杯中。小王子偷偷观察着四周:墙壁上雕刻着银龙与白鹿共舞的图案,与王宫中那幅壁画如出一辙;乐师弹奏的竖琴,琴弦竟是用龙族的胡须制成,每一个音符都让他心口微微发痒。
“想知道为什么人类史书上没有龙吗?” 族长忽然坐到他身边,递来一块星绒果糕。老精灵的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那里竟也刻着银龙的简笔画,“教廷的第一任大主教,是靠着猎杀幼龙的心脏登上高位的。他们把龙族称为‘恶魔的坐骑’,把精灵族的‘生命之息’说成‘窃取神明的邪术’。”
先王放下酒杯,眼中闪过怒意:“我在先祖遗留下来的日记中读过这样一段话:‘黑潮入侵时,银龙艾克希娅用龙息冻结了整片魔族军团,她的鳞片在战场上亮如星辰。若不是龙族以生命为代价筑起冰墙,恐怕所有种族早已被黑潮彻底吞噬。’ ”
“是的,没错。我们能抵御下来入侵全靠龙族和你们人类的星耀女神。但后来教会烧掉了所有龙族的文献,” 族长接过话头,翅膀上的疤痕发出微光,“他们害怕龙与精灵的盟约,更害怕人类知道:所谓的‘神明启示’,不过是他们掩盖血腥历史的谎言。” 他指向墙壁上的银龙雕刻,“真正的龙族,曾是生命之息的守护者,就像精灵族一样。”
年幼的王子似懂非懂,只记得那天晚上,爷爷抱着他站在森林边缘,望着人类领地方向的篝火。“孩子,” 先王的声音很轻,“东境公国可以贫瘠,可以被圣耀之城嘲笑‘野蛮’,但永远不能忘记 ——” 他指向月咏森林的方向,“那里有我们的恩人,有被教会掩埋的真相。”
“所以您才把盟约壁画藏在最朴素的长廊?” 成年的瑟兰迪尔国王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座椅上站起。莉丝贝儿的银灰色眼眸平静地望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回忆。
凯兰震惊地看着父亲,又看向莉丝贝儿:“先祖的日记... 真的记载了龙族抵御黑潮的事?你从来没有让我看过,父亲。”
莉丝贝儿拿起桌上的精灵族木雕小鹿,指尖拂过鹿角上褪色的蓝丝带 —— “教廷用‘黑潮’胁迫各族签订盟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却在盟约背后,用契约纸和火把,焚烧着真正守护世界的力量。”
国王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释然与决绝:“五十年前,我爷爷在月咏森林种下的星绒果树,如今应该长成了吧?” 他看向莉丝贝儿,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或许... 是时候让那棵树,见见真正的阳光了。”
窗外的月光彻底驱散了乌云,将长廊壁画中的银龙照得通体发亮。凯兰的银哨子与国王的铜哨同时发出清鸣,两道音波在书房内交织,形成一个完整的星绒花图案 —— 那是万年前盟约的回响,也是此刻石砌王庭中,三族同盟重启的序曲。
而莉丝贝儿握着木雕小鹿的手,忽然感到一阵微颤。她知道,东境公国这片被冰雪覆盖却藏着热血的土地,终将如先王日记所写,成为刺破教廷谎言的第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