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明看着女儿这副惫懒模样，先是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纵容，几分习以为常。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收敛，神色严肃起来，仿佛刚刚那个慈父只是个错觉。
“咳，”他清了清嗓子，“为父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知道知道，”顾沐雪抢白道，从躺椅上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一连串“咔吧咔吧”的轻响，“养我不容易，花钱如流水，三天两头闯祸，让你操碎了心，对不对？所以，以后要乖乖听话，少惹麻烦，别再给你英明神武的老爹脸上抹黑。”
这一套说辞，她也能倒背如流。
“你知道就好！”顾若明眉头一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既然知道，昨天是怎么回事？侯府家的老二，才多大点儿？八岁！你就忍心带着你那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大黑甲虫，去跟人家的宝贝小蛐蛐儿比试？结果呢？你的甲虫一口就把人家的蛐蛐给吞了！把那孩子吓得当场就哇哇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到现在还嚷嚷着要做噩梦呢！”
顾沐雪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兵不厌诈嘛，老爹，这可是你教我的。”她懒洋洋地倚着躺椅的扶手，晃荡着两条小腿，“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胜利，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再说了，是他自己要跟我赌的，赌输了哭鼻子，那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与我何干？”
“我那是让你把这些手段用在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采花贼、人贩子身上！”顾若明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顾沐雪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你对一个八岁的稚童用这种手段，你好意思吗？你的脸呢？还有，你们的赌注是什么？就几颗破糖块儿？为了几颗糖，你至于吗？”
一听这话，顾沐雪顿时来了精神，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单手撑着下巴，表情异常严肃认真。
“爹，此言差矣！”她义正词严，“赌注虽小，事关尊严！这，是我们江湖儿女的信念！胜负面前，岂能因赌注大小而有所懈怠？输了，丢的是我顾沐雪的脸，更是您顾大总管的脸！我这是在维护我们顾家的荣誉！”
顾若明一张老脸彻底黑了下来，像锅底一样。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女儿那副“我没错，我很有理，我为你着想”的无辜表情，他感觉自己胸口堵着一口老血，不上不下，难受得紧。跟这混丫头讲道理，简直比抓捕十大恶人还费劲。
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总之，最近京城里不太平，不太平你懂吗？少给我出去惹是生非。你那三脚猫的功夫，除了逃跑快点，真遇到硬茬子，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少带你表妹到处疯。人家是你表叔家的独苗，文文静静一姑娘，别被你给带歪了。想听曲儿，想看热闹，迎春楼、百戏坊，随便你去，别再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了，听见没有？”
顾沐雪立刻堆起一脸乖巧的笑容，连连点头。
“知道啦，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保证，绝对不带小芸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只会带她去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陶冶高尚的情操！”
顾若明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显然对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但他又能怎样呢？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哼。”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顾沐雪看着自家老爹那明显带着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脸上的乖巧笑容瞬间垮掉，换上了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内心深处，她已经把这位啰里啰嗦的老登从头到脚问候了不下几百遍了。什么叫她功夫平平？她的点穴术和凌波微步那是盖的吗？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逃跑和恶作剧的。还有，什么叫祸害表妹？明明是小芸那丫头自己喜欢跟着她凑热闹的好不好！迎春楼？听花曲儿？
顾沐雪撇撇嘴，重新瘫回躺椅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迎春楼啊……听说最近来了个新的头牌，不知道歌喉如何，身段怎样……”
“哎，可惜，没进内场的票子啊。”
一想到自己没抢到迎春楼的内场资格，她只能叹气继续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琢磨着是继续研究一下这《俏寡妇夜半敲门》的艺术精髓，还是干脆睡个回笼觉，梦里说不定还能和周公的女儿探讨一下人生哲学。
就在这时，一阵“噔噔噔”的轻快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姐！小姐！”
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浅绿色襦裙，脸蛋红扑扑，约莫十四五岁的娇俏少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她手里捏着两张烫金的帖子，献宝似的举到顾沐雪面前，兴奋得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我抢到啦！迎春楼内场的雅座！还是正对着台子的好位置！”
顾沐雪闻言，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比夜空里最亮的星辰还要耀眼。她“噌”地一下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个平日里懒骨头附体的纨绔大小姐。她一把夺过小米手里的票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小米！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的小宝贝儿！”
顾沐雪激动地在小米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口水印。
小米被自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更红了，像熟透了的苹果。
“哎呀，小姐，您快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开场可就晚了。”
顾沐雪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迎春楼，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也是她最爱去的“风雅”之地。外场那些穿的艳丽，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她早就腻歪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纯粹是视觉污染。
内场的姑娘们就不一样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样貌出众，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歌善舞，谈吐不凡。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享受嘛！作为一个灵魂深处潜藏着猥琐大叔之魂的现代人，顾沐雪对这种高级的精神食粮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
“走走走！小米，拿上银子，咱们听曲儿去！”
顾沐雪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率先迈开步子往外走。顾小米连忙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沉甸甸的银裸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