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是一个在大陆上流传许久的传说,她起源于久远的巫师时代,那是一个比魔法师们统治的时代更为久远的时代。
野蛮又自大,巫师们以为自己能靠自己了解世间的一切,那些家伙把一切自己能看到的生物通通解剖,也包括他们自己。
第一次魔女之祸就发生在那个时期,魔女们一个接着一个,挣脱开了巫师们的枷锁,流着鲜血逃出了巫师们的实验室,巫师们惊奇的发现魔力在暴动,他们对魔法的亲和居然还不如这些以前从未系统学习过巫师知识的女孩。
马特子爵第一次发现自己女儿是魔女是什么时候,他想想,也是在一个夜里。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平淡的晚上,塔马山城虽小但贵族间的友谊也是需要保持的,教会越界的行径越来越多了,已经有好几位勋爵家的小姐无端的遭到羞辱了。
“这是挑衅!”那位肚腩胖得都能抹干净那一整排的桌子的勋爵拍的咚咚作响,“那些该死的外来者就是故意借着魔女的事给我们下马威。”
马特子爵当然知道,但马特子爵更知道教会是大公请进来的。他有些头疼,那时的教会主教对教会在塔马山城的地位是那么的不满,但他又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必须也给教会找点事做,这样远在郁金香城的大公才能安心,这无可厚非,全大陆都是这么干的,倒不如说教会被发明出来就是干这个的。只是近些年来有些尾大不掉罢了。
说到底他也不算土生土长的塔马山城本地人,他原来就是一名骑士侍从,能够上位全靠当年在十日战争中的英勇与对大公的忠诚。
他很清楚大公的脾性,也很清楚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忧心忡忡的他就这样回到了他在塔马山城的屋舍。说来也奇怪,塔马山城有名有姓的贵族几乎都住在城里,反倒是教会被他们排挤的只能在城外建所小小的、属于他们的教堂。
“教会不是要传播了主的光辉吗,那我就让你们离这帮泥腿子更近一点。”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指着那处杂草和灌木丛生的荒野,身后的贵族们齐齐哄堂大笑,徒留那位主教站在那,剧烈颤抖。
到底是他的女儿,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儿,一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可是他究竟是在哪个瞬间看出了自己的女儿是位魔女呢?
伦特的惨叫让列蒂西雅感到烦躁,也更加助长了列蒂西雅对教会的厌恶。
“来几个人。”她朝外面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几个仆人战战兢兢走进来。
“外面是不是有一个架子。”列蒂西雅转头问他们,吓得那几个仆人赶紧应是,想来刚才在外面见到的恐怖不比里面少。
“干什么用的。”
这下算是把他们吓摊了,哪怕是最大胆的那个也是砰砰砰的磕头,不敢回话。
“行了,行了,赶紧把他给我挂上去。”列蒂西雅有些烦躁的指了指地上那像只热锅里的虾般大吼大叫的伦特。
那几个人看着那诡异的火焰,都有些害怕,不敢上去。
“拖下去!”列蒂西雅一声大吼,她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时哪怕是最迟钝的那个也知道爬过去抓住伦特那染的透红的衣角,齐齐拼了命的往外拉。
那家伙疯了,马特子爵说不出话来。那妇人丢下头颅,紧紧的抱着列蒂西雅的靴子。
“你有没有看见我女儿,我女儿不见了,你有没有看见我女儿。”
她絮絮叨叨的,有些话听不清,有些话又非常清晰。
列蒂西雅脸上满是怜悯,总会是这样的不是吗?她的记忆有些断断续续,她学着话本里的流浪骑士一样偷偷跑出去,她至今还记得,她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刻身上都穿着十几斤重束腰的母亲,那个在宴会上轻笑都要捂着嘴的优雅公爵夫人,居然会坐三天三夜的马车,提着裙子来找她,然后把她吊在树上,狠狠的拿藤条抽。
“她有些害怕,所以在那些人抓走她女儿的时候不敢阻拦。”列蒂西雅虽然在看着她脚边的女人,但马特子爵清楚,这位强大的魔女在跟他讲话,他有些记起来了。
“但那是她女儿,她有些后悔,于是过来求你,是吗?”列蒂西雅看起来在问他,其实不是,她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的你愤怒了,你抓着她的头,就像抓住了自己的尊严,你很愤怒。”
那是一天夜里,那只烦人的兔子终于死了,那是他女儿养的宠物,每天都能闻到那只兔子奇臭的粪便,可她对此乐此不疲,它终于是死了。他那时心情也不好,呵斥了她一顿,还告诉她兔子是他安排人杀的。他记得女儿当时的神情,不可置信以及浓浓的绝望,整个屋子都快被壁炉里窜出来的火给烧了,他看着围着女儿打转的火焰,心想,原来这就是魔女啊。
就像现在,光芒照不到他,层层叠叠的影子像道道利刃压在他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身。马特子爵很清楚这不是幻觉,只要他回答错误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的,他相信他面前的魔女做得到。
“是吗?”
“我不否认,强大的魔女,我的实力不如他们,我已经保不住我的女儿了,但我至少要保住我的家族。”
“很正确的回答。”列蒂西雅蹲下身子,轻轻的帮着妇人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没有儿子?”
马特子爵有些沉默,列蒂西雅正在一点一点细致的帮妇人梳理散乱的头发。
“我的儿子在前些年的公国战争中落马丧生了,他被送回来时一部分脸和身躯都混在一起分不开了。”
“嗯,就一个女儿?”
“就一位女儿。”
“没有私生子?”
列蒂西雅轻轻的安抚着妇人,她细心的平整破损的衣服,仿佛并没有关注马特子爵。
“有……”
马特子爵被一巴掌扇飞了,她怒容满面,动作悄无声息。脸上火辣辣的疼,魔女就是这样不是吗,他飞在空中还有心情想东想西。
果然就像弗兰奇骑士说的那样,那是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碰到了那位叫弗兰奇的骑士,一个来自教会的神佑骑士,他与其他教会骑士完全不同,他总是会偷偷跑过来找他们喝酒。
“塔什,你知道吗。”弗兰奇有一次搂住马特子爵的脖子,醉醺醺的说:“魔女就像霍森斯山。你永远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爆发,也不知道她们会埋葬多少人。”
马特子爵砸得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在那小心翼翼痛苦的呻吟着,他有些明白了。
“母亲。”黑暗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妇人眼中有亮光升起,她猛地站起身来,眼角不知何时缀满泪花。
那是一个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少女,跌跌撞撞的,她的脸上有一大块皮肤像是被生生磨掉了一样,可怖又可悲。
那是他的女儿,塔什也看见了,他费力抬着头,看着他那女儿身上破损的、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
他都知道的,他想,就这几个小时之前,他卑躬屈膝像头摇着尾巴的流浪狗,看着那奄奄一息像只受伤的小鹿的女儿,那纤细的脚被人重重捆上厚重的绳索,就那样纵马狂奔被人拖着走,他甚至都不敢抬起头。
塔什·马特什么也做不了,他已不再年轻。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至少他们还愿意给他留一点活路,他是大公留在这的狼犬,他们总要给大公点面子。
屋外那条大犬已经冲进来了,它金色的毛发像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浪,不停的围着那个可怖的魔女打转。
此刻的塔什·马特才意识到,自己不过就是一条断了脊柱的老狗罢了。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