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偏远小村子中的一栋看起来根本不符合这里风格的房子中。
梁梦玲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语调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爱意缓缓说道：“宝宝？我给你讲到哪里了？”
“对了，我讲到你爸爸出事的那天，也是我彻底失明的那天。”
梁梦玲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痛苦到让人根本无法忍受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
那是个悲剧的开端，对她来说。
但是起初她却很高兴。
“我醒来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了，你爸爸和我说他一点事都没有，我可开心了，而且你也没事，大家都好好的，我们三个还好好的。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而已，我反倒很高兴呢。我还想把那颗没用的东西再喂给他。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呢。
之前因为另一颗坏掉的眼睛，我和你的爸爸彻底心灵相通了哦，所以我知道他不是因为不爱我才不吃掉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而是因为他心疼我。
他当时还哭了呢，哭得可大声了，一直说是他的错，还想让我把他......小孩子就不跟你说这个了，总之我们还是回到了这里生活。包括黑偶。那只神奇的小猫咪。”
这时一旁响起了猫叫，梁梦玲听到后呵斥一声道：“黑偶！小声点，别吓到宝宝了。而且我还在讲和李穷的爱情故事呢，你别吵。”
猫叫登时消失了。
梁梦玲轻抚了几番肚子，感受了一下里面宝宝的情绪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乖乖乖，宝宝，别哭哦，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哦。我现在最指望的可就是你了呢。”
她缓缓坐下，动作幅度都格外地小，似乎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体内的孩子吧。
“在这里我们生活又变回了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那时候我和现在一样期待你的降生。
每天呢，都有和你爸爸撒不完的娇，那时候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
无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一一同意，什么都哦。比如说，我也吃掉了他的一部分哦，嘿嘿，所以我和你爸爸是一体的，不仅是心，我们的身体，可能某块肉就含着对方身体的养分呢。”
她说着说着用食指擦过了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在回味当时的美味。
这种美味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味蕾的绝妙感受，而是被爱情扭曲了的所谓人间美味，这美味的每一个要素都包含着李穷肉体的痛苦和心中的情愫。
“你爸爸是个大坏蛋，他对我许下了好多誓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永远不离开我。我怎么可能不爱他呢，听他许下那样的誓言后，虽然我原本也很爱他，只是他出车祸后，我能感受到，他真的更爱我了，和我一样，我们是一样的心情，你现在可能还理解不了吧，那时候我真的快开心疯了。我疯了吗，我也不知道，疯了也好对吧。反正我早就爱他爱到发疯了。”
“那时候我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我们早该那样子了，如果没有任何人的阻碍，我和他早就会相爱了。我回想了无数次从前。和他初次见面的场景挥之不去。那是我和我将永生爱着的人相遇的第一次。”
“不是在校园内，而是在外面。那颗老槐树底下。我遇见了他。
他就在我面前，在哭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那时候我也没想太多，就只是想赶紧走过去。可是路过他的时候我刚好摔倒了，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连哭都不哭了，一脸愧疚地跟我说对不起，我一时间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虽然我也摔得很疼。
我就问啊，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你猜他说什么？
就是从那开始我喜欢他的。
他说，他觉得是自己妨碍了我，才让我摔倒的，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知道他当时的眼神吗，真的好认真哦，而且眼里还是没有流干净的眼泪呢。
他就带着那样可怜兮兮的眼神扶我起来，还帮我处理了一下伤口。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班，他认不出我了。可我还认得他。
我就喜欢捉弄他，看他那副喜欢我，所以任我肆意妄为的表情。
说起来，有记忆的和他第一次相遇我就觉得很眼熟，可能在很久之前我们还见过吧。
总之，那时候，我会偶尔这样想：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我和他说不定可以永远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真正的安心和愉悦。
可是那只是没有阻碍的情况下，我和你爸爸经历了好几年的分别才终于再次相遇并再次相爱，在那之前，我说了违心的话，做了违心的事，我本来不幻想和他的任何事了。
可是，不行。再次见到他后，恋情反而变得更为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她又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的事情，露出了美好的笑容。
“哦，这个以前讲过了就不讲了。再次回到这里之后，你爸爸变得更爱我了，而且其他的害虫也都消失了，我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顶多是你出生之后拿走一些他的关爱而已。可是我错了。他没有遵守誓言。”
梁梦玲的语气冷如冰霜，一只腾出的手紧紧攥着。
“某一天，他走了，就留下了一段录音，说他要出一趟远门，会回来的，让我就待在这。我要去找他，当时我没有想着坐以待毙。可是漫无目的地找了特别多地方，从最西边到最东边，从最北边到最南边，我都没有找到，甚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所以我又回来了，我等着他，就像他答应的一样，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毕竟他爱我，而且我的肚子还有你呢，对吧宝宝。我可就指望着你咯，你爸爸肯定也舍不得抛下自己孩子的对吧。
还好我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的事物，否则连吃东西给肚子里的你提供养分都做不到了，你爸爸真的很坏，就这样轻飘飘地留下一段录音就走了。算算看，今天是第......”
她站了起来走到一面墙前，用刀划了一道痕。
那面墙属于客厅，很大，原本挂着电视机，现在被拆下来了，全部是划痕。
仔细看看客厅其他地方就会发现，从老到新，划痕密密麻麻，很小，但是却整整有着一万多道。
“宝宝，你说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再不回来的话都没地方给我划了。”
梁梦玲抬头，感知着满墙的代表日期的划痕自言自语道
她的面容已不再年轻，反而皱纹满布。
腹部没有隆起，非常平坦，甚至因为吃的东西太少而扁缩，可以看到肋骨。
哪怕无数个夜里，在理性曾短暂回归的瞬间，她都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穷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她的孩子也早在那次车祸时失去了。
可是醒来后，她又捡起了笑容，因为爱，和李穷的过往在脑内无数次地循环，甚至包括那些数不尽的幻想，最终现实被她消灭了。
她在等，她觉得李穷并不是抛弃了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为了她和孩子，会回来的。
直到现在，她仍在期望着，自己爱的人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一起说些甜言蜜语，用身体践行爱的表现。
年久失修，爬满爬墙虎，阴森的房子外。
一个小女孩捂住了趴在门外猫咪的嘴巴，麻溜跑回了自己阿婆家。
“哇啊，吓死我了，咪咪你别老往那跑了，那里住的是老巫婆你不知道吗。”
“你又去那块地方啦？”一个老人家有点生气地责问道
“唔，阿婆，是咪咪自己要去的，因为那里总放着一盆猫食，咪咪嘴馋老喜欢去那。”
“那里住的人是个可怜人，别总说老巫婆什么的。”
“可怜人？”
“对。她眼睛看不着东西，本来也没什么，有个温柔照顾人的丈夫，两人如胶似漆还有个肚子里的孩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有一天，那活该挨千刀万剐的男的跑掉了，肚里的孩子也没了，留她一个天南海北地找那男的，还是回了这。他家养的猫早跑了，哪有什么猫。她现在就是得了失心疯，还整天想着自己孩子还在，那男的还会回来呢。”
“哦哦哦，可是她好可怕。总是听到笑声，哭声，还一个人说话，明明就自己一个人还说了好多话，真奇怪。”
“行了，别说她了，你以后别去那里，更别提醒她这事，藏在心里边就行，否则会出事的，她真会伤你。可不是说着玩的。”
“可是她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阿婆？”
“知道就更别去那了，不点破让她等着好歹有个盼头不至于寻死。”
“死？”
小女孩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中满是不解道：“为什么要死？”
“因为爱那杀千刀的男人呗。”
“爱就要死么？可我爱阿婆也爱咪咪，你们离开我我也不会死啊。”
“你这孩子，我自己就不说了，等咪咪真哪天找不着了看看哭不哭得死你。”
小女孩想了想，顿时觉得那确实是件非常悲伤的事情，让她也能够理解。
原来所爱的一旦失去，人就是会死的。
遥远的地方，一个更加偏僻的村庄，不对，现在已经没有村庄了，只是废墟之上重新长出的自然植被。
一片树荫下，一条蛇缓缓游曳。
吐着蛇信子的它突然感觉身底下有点不对劲。
那是被埋藏起来的骸骨，兴许是前不久才下了大雨，现在又露出来一小部分，被泥土盖着，突出来了部分骨白。
在这地下，埋藏着两具骸骨，以及两个铃铛。
不为生者所知。
只有两次甚至数次踏入完全同一条河流的人来到这里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又是多年后
天刚蒙蒙亮，梁梦玲醒来后，家里的墙壁终于没地方可划了。
她却只是笑笑回到了第一道划痕处，重新划上了一道。
她在等待着，爱的那个人回来，即使那是永恒的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