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头被束缚的雄狮

作者:貢塵 更新时间:2025/7/3 17:00:01 字数:7910

陈策的意识像沉在深海里的破铁锚,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拽回水面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光线刺得他瞬间飙泪

陈策本能想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重得像灌了铅,连根手指都指挥不动

喉咙里火烧火燎,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他转动唯一还能灵活使用的眼珠,视野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天花板是冰冷的金属集成板,嵌着无影灯柔和的光源,而自己躺在一个充满淡蓝色液体的透明维生舱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身体,带来一种奇异的悬浮感和微微的凉意

舱壁上复杂的管线如同银色藤蔓,连接着旁边闪烁着各种生命体征数据的仪器屏幕

就在肋骨和腿骨曾经粉碎性断裂的地方,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钝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物在里面疯狂施工,重新搭建起支撑的框架——那是身体在高速愈合的信号,但陈策却只想挠一挠

记忆的碎片此刻汹涌回潮,带着冰霜的寒意和粉笔洞穿骨头的剧痛

他回想起高三一班教室里,黄发青年狰狞的笑容和穿透胫骨的粉笔;记得自己被打得像破布娃娃,意识在剧痛中沉沦;记得灵魂飘离躯壳,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具属于自己的残破尸体诡异地漂浮起来,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婴儿啼哭;记得那个穿着道袍的癫狂身影被郑洛霜校长踩在脚下,雷光与冰霜交织的毁灭性力量;记得那个从天而降、一脚踏碎石质天花板的异裁司女人,制服上的“异裁司”铭牌闪着冷光;记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幽灵,穿透墙壁,在学校上空漫无目的地飘荡了整整三天,像个被遗忘的、无法落地的气球,看尽了异裁司人员清理现场、安抚学生、封锁消息的全过程;直到三天后的某个瞬间,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将他从虚无的漂浮状态拽回,狠狠塞进这具正在被修复的躯壳里,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整整三天……像个无人认领的游魂

现在,他回来了!却被困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金属与玻璃的盒子里

他艰难地侧过头,想看看周围。目光扫过旁边另一座维生舱时,骤然定住

那是……郑洛霜?

印象中威严而略带儒雅的老校长,此刻躺在那里,身形枯槁得让陈策心头一紧

原本只是微霜的鬓角此刻已是彻底的雪白,深深塌陷的脸颊上皱纹纵横交错,如同被风沙侵蚀千年的沟壑

那身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露出的手臂皮肤松弛黯淡,包裹着嶙峋的骨节

他紧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维生舱旁边仪器屏幕上稳定跳动的绿色波形和缓慢闪烁的数字,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

比起陈策,郑洛霜的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几台陈策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环绕在侧,发出低微而规律的嗡鸣

毫无疑问,这场透支生命换来的惨烈胜利,在他身上刻下了触目惊心的印记

就在这时,郑洛霜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那双眼睛,虽然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依旧保留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清明和属于强者的锐利底蕴

他的目光有些迟缓地移动,最终落在了旁边维生舱里正望着他的陈策脸上。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惊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双疲惫的眼中漾开微小的涟漪

随即,惊讶被一种复杂难明的了然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想牵动一下,却最终没能成功

那眼神仿佛在说

“小子,你也在这条路上挣扎着回来了?”

陈策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

一种奇特的、同病相怜的无声交流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间里悄然流淌

他们都曾无限接近死亡,都曾被这个世界粗暴地打碎,又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被勉强拼凑回来

郑洛霜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的疲惫沉淀和一丝看到“同类”的确认

这无声的默契,比任何语言都更沉重,也更真实

就在这时,医务室厚重的大门发出一声轻微的液压排气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浆洗得笔挺白大褂的年轻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板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那是个身材矮小精悍的老头,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立领制服,肩章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一个简洁而醒目的银色天平徽记

他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步伐不快,每一步却都透着千钧的分量

另一个,陈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那天踏碎天花板、从天而降的女人

此刻她换下了那身沾满战斗痕迹的制服,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异裁司标准制服,勾勒出高挑利落的身形,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的神情依旧冷峻,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寒玉,目光扫过陈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审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哔哔哔”

白大褂研究员走到陈策的维生舱边,手指在舱壁外侧的一个感应区轻点几下

舱内淡蓝色的液体水位随即开始缓缓下降,发出细微的“汩汩”声,最终完全排空

覆盖在陈策口鼻上的呼吸面罩也自动收起。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带着更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刺激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牵扯着正在愈合的肋骨一阵闷痛

“咳…咳咳……”

“别紧张,慢慢呼吸。”

研究员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意味,他拿起电子板,指尖快速滑动着

“陈策同学,对吧?感觉怎么样?我是你的主治研究员,林昀。这里是海西市异裁司总部医疗中心。你已经在这里接受治疗和观察五天了。”

五天?

陈策心中一动

自己作为幽灵飘荡的三天,加上这恢复的两天?

他喉咙嘶哑,勉强挤出声音

“…水…”

林昀似乎早有准备,拿起旁边一个吸管杯,小心地递到陈策嘴边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你经历了非常严重的创伤,”

林昀一边观察着陈策的吞咽动作,一边语气平缓地陈述

“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出血…理论上,生存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我们找到你时,你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但你的身体却表现出一种…我们从未记录过的奇特活性,在没有任何外界生命维持的情况下,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细胞活性,甚至开始了自我修复。这超出了我们目前对异能和生命科学的认知范畴。”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陈策脸上,带着纯粹科学工作者的好奇

“能告诉我,你当时…或者说,在你失去意识期间,感觉到什么异常吗?任何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陈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漂浮的幽灵视角,那诡异的婴儿啼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还有那个神秘的名字“陈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

但他本能地选择了沉默,毕竟这些东西太离奇,也太不可思议

他垂下眼睑,避开林昀探究的目光,声音依旧沙哑

“…不知道…就…很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林昀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也没有追问,只是快速在电子板上记录着什么

此时,那位一直沉默观察的矮个老头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目光沉静如湖水,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陈策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

郑洛霜也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这边

“年轻人,”

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成为整个房间的焦点

“我是梁衡。职位是海西市异裁司总部的司长。”

听到这个名号,陈策心头剧震

毕竟这个职位代表着这座城市对抗异常事件和异能犯罪的最高权力与最强力量!

就是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竟然亲自来看自己了?

梁衡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墨仪棠

墨仪棠挺直了脊背,声音清冷干脆,如同冰珠落玉盘

“异裁司总部,锢巡尉,墨仪棠。”

锢巡尉……

陈策颔首

他当然知道这个职位,那是异裁司内部负责一线指挥、处理高危异常事件的核心精英中的精英

这就不难解释那天她从天而降的气势竟如此骇人

梁衡的目光重新落回陈策身上,那锐利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陈策,你的情况非常特殊,也极其罕见。死而复生,或者说,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获得了生命活动,并且伴随着…难以解释的现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郑重

“按照《异常事件管理条例》和《高危异能者管控条例》的相关规定,出于对公共安全的最高负责态度,以及对你自身状态的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考量,我们有权,也有责任,将你暂时收容在异裁司的特别观察区。在那里,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好的医疗和生活保障,同时进行必要的、长期的研究和观察,直到彻底确认你的状态稳定无害。”

收容?

观察?

研究?

陈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那……那不就是变相的监禁吗?

像一个珍稀的实验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失去自由,失去阳光,失去正常的生活,在冰冷的仪器和无休止的检查中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幼兽般的恐惧

梁衡锐利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陈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惧和抗拒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或者说,是一种属于长者的、带着悲悯的通达

“但是…”

这个温和的转折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让陈策几乎停滞的呼吸又续上了

“但是,”

梁衡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清晰

“我看过你的档案。一个十八岁的高三学生。一场无妄之灾,一次与死亡的擦肩而过。”

他的目光扫过陈策年轻却布满伤痕的脸庞

“死而复生…无论它是奇迹还是诅咒,这本身已经是命运给予的一次极其沉重又极其珍贵的…重来的机会。”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在于选择,在于在阳光下行走的自由,哪怕带着伤疤。异裁司的职责是守护秩序,守护生命,而不是剥夺一个年轻人重拾生活的权利。尤其是在我们尚未能完全界定你身上发生之事性质的时候。”

陈策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刚刚愈合的肋骨

他死死盯着梁衡,期待后者将继续说出的话

“所以,”

梁衡的声音平稳而有力

“我以海西市异裁司司长的身份,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异裁司总部。安全,衣食无忧,接受最高级别的医疗监护和科学研究。代价是,你的自由将受到严格限制,活动范围仅限于特定区域。这是最稳妥、对公众安全最负责的方案;第二,”

梁衡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仿佛要看进陈策的灵魂深处

“你可以回归社会,回到你的学校,你的家庭,继续你的人生。但,前提是,你必须签署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承诺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你‘死亡’和‘复活’的细节,以及你在异常事件中的特殊经历。同时,你需要接受异裁司的长期监控和定期评估。每个月,必须主动到指定地点,向墨仪棠锢巡尉或她指定的专员,详细报告你身体的任何异常变化、出现的任何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者遇到的任何奇怪事件。不得有任何隐瞒。一旦发现你有失控风险,或对公众安全构成潜在威胁,异裁司将立即启动强制收容程序,不再有任何选择余地。”

梁衡说完,整个医务室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维生舱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郑洛霜那边更显沉重缓慢的呼吸声

墨仪棠如同雕塑般站在梁衡身旁,冷冽的目光锁定陈策,等待着他的抉择

林昀也停下了记录的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是纯粹观察者的眼神

自由,带着枷锁的自由,亦或是绝对安全却如同囚徒的牢笼?

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冰冷的金属墙壁从未如此令人窒息

陈策的目光掠过梁衡沉静的脸,掠过墨仪棠审视的眼,掠过郑洛霜病床上那无声的、代表着惨烈代价的枯槁身影

他想起教室里阳光的温度,想起赵翊风那欠揍的笑脸,想起王昭岳鼻青脸肿还要嘴硬的样子,甚至想起王三义那恨铁不成钢的说教和保温杯里枸杞冰糖水的甜腻味道

他还想起自己飘荡时俯瞰的街道、人流、烟火气…

那才是活着的世界

而监牢再舒适,也只是消毒水浸透的金丝鸟笼

他喉咙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在胸腔里冲撞了无数遍的答案,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吐了出来

“我选…第二个。”

………………

接下来的几天,陈策继续留在异裁司医疗中心静养

身体愈合的速度快得超乎常理,连林昀都啧啧称奇,记录本上写满了各种数据和推测

肋骨处的麻痒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新骨生长的坚实

腿上那个曾经被粉笔洞穿的恐怖伤口也已结痂,只留下一个深色的疤痕,提醒着他那场噩梦般的经历。

第三天下午,沉寂的病房被一阵大大咧咧、毫无顾忌的喧哗打破了

“陈哥!陈哥!还活着没?兄弟我带着水果来给你上供了!”

赵翊风标志性的大嗓门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他手里拎着一袋橘子,头发似乎刚被风吹成了鸟窝,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

可当他看清病床上陈策依旧苍白虚弱、身上还连着些监测导线的模样时,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随即爆发出更夸张的惊呼

“卧槽!你这造型可以啊!自己绑的?”

陈策投去无语的眼神

“听兄弟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最适合去鬼屋里当NPC,肯定赚爆!”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拿起橘子开始剥,果皮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咳咳。”

跟在赵翊风后面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蓝色工装,袖口和裤腿上还沾着些难以辨认的油污痕迹

他国字脸,浓眉大眼,和陈策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刻满了风霜和劳碌的痕迹,眼神也更深沉些

这就是陈策的父亲,陈建国

他看到儿子的惨状,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了疙瘩,嘴角却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混合着心疼、恼火和某种“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

“哼!”

陈建国把手里提着一保温桶的汤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就连旁边的仪器屏幕都被震得晃了晃

“老子就知道,一天到晚跟赵四这混小子瞎胡混,早晚得出事!看看!看看!这回玩大了吧?差点把自己玩报销!躺这儿舒服了?”

他粗声粗气地训斥着,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陈策打着固定夹板的腿上瞟

“让你好好上学,安分点!非不听!跟你老子当年一样,属炮仗的,一点就着,没个轻重!”

陈策咧了咧嘴,想反驳,却牵动了肋骨,疼得吸了口冷气,只能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嘟囔

“…老陈头…你少来…当年…你跟赵叔…在工地上…跟人干架…脑袋让人开了瓢…缝了十八针…回来还吹牛说…对方趴了仨…”

赵翊风立刻在一旁响应,却因为橘子塞满了嘴,只能含糊不清地说

“对对对!陈叔,我爸说了,当年您可是我们那片儿的‘单挑王’,陈哥这是遗传!纯纯的遗传!虎父无犬子嘛!”

“放屁!”

陈建国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

“老子那是路见不平!哪像你们俩小兔崽子,一天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虽然语气暴烈,但陈建国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悄松了一些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常服的少女

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纤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

她的眉眼和陈策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陈策看到她,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小雨……你也……来了?”

陈,陈策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的脸小小的,皮肤白皙有如玉石

尽管眼前陈策的模样惨不忍睹,但陈雨却神情冷淡,嘴唇习惯性地抿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安静地走到离病床稍远的窗边,把习题册放在窗台上,目光落在窗外异裁司总部庭院里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绿化带上,仿佛病房里的喧闹都与她无关。

陈建国和赵翊风围着陈策,你一言我一语,用他们特有的、粗糙却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关心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赵翊风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天学校乱成一锅粥后,他是如何“智勇双全”地带着人“扫荡”了好几间教室的“歹徒”,当然,自动过滤了他被追得抱头鼠窜和被“热情招待”的细节。陈建国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笨手笨脚地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带着药材香味的骨头汤热气弥漫开来。他盛了一碗,没好气地塞到陈策手里:“赶紧喝!老方子,补骨头的!老子熬了一上午!一滴都不许剩!”

陈策捧着温热的碗,看着父亲粗粝的手指和眼底难以掩饰的血丝,喉咙有点发堵。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很烫,味道很浓,带着家的烟火气和父亲沉默的爱。

就在这略显嘈杂的温情时刻,窗边的陈雨终于有了动作。她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病床,只是伸出一只手,精准地往陈策的枕头边丢了个东西。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一件垃圾。

“啪嗒。”

一个小巧的、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盒子落在了陈策的枕边

陈策凝神看去是那种便利店常见的、热量爆炸的巧克力威化饼。

陈策愣了一下,看向妹妹依旧冷漠的侧影

她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飞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后继续专注地看着窗外那些毫无看头的绿化带,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从未发生过

只有陈策知道,那盒廉价的威化饼,是她别扭的关心,就像她指尖那飞快抹去的、可能存在的湿意

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冲淡了消毒水的冰冷和身体的疼痛

他默默地把威化饼抓在手里,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赵翊风眼尖,立刻怪叫起来

“哟!小雨妹妹!偏心啊!就给你哥带好吃的?我的呢?”

他作势便要去抢

陈雨终于回过头,冷冷地瞥了赵翊风一眼,眼神像淬了冰的小刀子,只吐出两个字

“闭嘴。”

聒噪的赵翊风立刻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收回了手

陈建国看着这一幕,粗犷的脸上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最终目光转向旁边病床上一直安静躺着的郑洛霜

他走了过去,站在维生舱边,看着里面形容枯槁的老校长,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意

“郑校长,”

陈建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劳动者特有的厚重和真诚

“我家这混小子…还有学校里那么多孩子…这次多亏了您…老陈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他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显得有些局促

“我…我替孩子们,给您鞠个躬!”

说着,这个高大的汉子,毫不犹豫地对着病床,深深地弯下了腰

郑洛霜显然醒着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陈建国,枯瘦的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阻止,又像是无力的回应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陈建国直起身,看着郑洛霜,眼神真挚

“您什么都别说,好好养着!等您好了,我请您喝酒!”

郑洛霜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探望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直到护士进来委婉地提醒病人需要休息,赵翊风和陈建国才有了打道回府的打算

临走前后者又仔细叮嘱了陈策几句,无非是“好好养着,别惹事,听医生话”之类的老生常谈

赵翊风则拍着胸脯保证会帮他抄好笔记——虽然陈策严重怀疑其可信度

陈自始至终没再说话,只是临走前,又飞快地瞥了陈策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冷。

送走了家人和损友,病房再次恢复了安静,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一些,被骨头汤的余温和那盒廉价威化饼的甜腻气息冲散了些许

…………

又过了两天。身体里那疯狂的愈合力量终于渐渐平息,伤口只留下深色的疤痕和偶尔的酸胀感

林昀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对着电子板研究了许久,最终推了推眼镜,对陈策点头

“愈合情况超出预期,生命体征稳定,异常能量波动…暂时处于最低值。你可以出院了,陈策同学。”

“记住你的承诺。”

墨仪棠的声音在陈策换回自己的衣服时响起

“我靠!”

陈策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墨仪棠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制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刀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上午九点,异裁司总部对面街角的‘老地方’咖啡馆,靠窗第二个卡座。我会在那里等你。报告你身体的任何变化,任何异常。不要迟到,不要缺席,不要隐瞒。这是你选择的自由需要付出的代价。”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公文

陈策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但总算有了血色的脸,还有校服下隐约可见的疤痕

自由是有价码的,他清楚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在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阳光正好

林昀研究员亲自将他送到了异裁司总部的门口

“保重,陈策同学。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咖啡馆,而不是在观察室。”

林昀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研究者的真诚祝愿

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是喧嚣的人声,是初夏午后略带燥热的空气,是行道树上叶片反射的细碎阳光,是自由的风。

陈策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的终于不再是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

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摊隐约的食物香气、行道树散发的草木清气,甚至不远处工地飘来的淡淡尘土味道…这些平凡、复杂、甚至有些浑浊的气息,汹涌地涌入他的鼻腔,灌满他的肺叶

他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阔别已久的、属于活着的世界的空气,全部攫取进自己的身体里

每一个肺泡都在欢呼雀跃,每一根神经都在传递着挣脱束缚的颤栗!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他身上,带着微微灼热的温度,驱散了医疗中心里恒温空调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久违的光亮

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扯出一个混杂着重获新生的狂喜、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对未来枷锁的桀骜与野心的弧度

“桀桀桀,一头被束缚的雄狮,终于脱离了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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