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时说要出门,但这之前倒也没忘掉另一件事。
在与自家小姑娘用了午饭后,他拿了副碗筷,盛了碗温热米粥,便再次推开柴房门。
柴房之内,千盈絮缩在墙边,身上裹着还算厚实的被褥,正尽力呆在窗外阳光透射进来的地方。
听见响动,她闻声抬起脑袋,瞧来舒时,却在他回以目光之前,又默默低头,不见前几日的倔强。
舒时对她现在这般畏缩的模样视若无睹,只是把瓷碗放在她身前的地上。
柴房不大,也没个桌子,虽然给她备了碗筷,但吃饭还是没个正经地。
舒时不至于做些羞辱人的事情,也不可能去刻意优待于她。
没桌子就没桌子,端着吃将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后边跟着进来的小姑娘懂事,不用吩咐,便上前给千盈絮解开了绳索。
缠束身子的绳索一松,被绑的地方磨久了绳子,一时便感到了麻痛。
千盈絮许是没有反应过来,静静在原地坐了一小会儿,而后才偷偷看了一眼舒时,见他没说话,方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捧起了瓷碗。
温烫顺着白瓷投在掌心,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暖意。
碗中粥粒莹白,稀稠得宜,淡淡的谷物香气萦绕鼻端,千盈絮低着脑袋,看着米粥没有第一时间去吃,反而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无言。
舒时瞧不见她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到她的心思,正要问她,却在出声前,见她捧起米粥凑到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温热的米粥经过干涩的食道,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与随之而来的慰藉。
紧接着,她嘴角用力抿紧,仿佛要强行压住某些即将失控的情绪。片刻后,她才又无声地、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啧,看着还真有些可怜。
舒时暗自摇了摇头,不过这妖女倒也识趣,松绑后没做些无谓之举……嗯,是真想通了?
舒时还算满意她的配合,但也没放松该有的警惕,开口问道:
“你等七路邪魔,近期在北境可有什么图谋?”
如今的北境似又有风波要起,舒时出门之前,是打算先问问她,也许能在她这得到什么情报?
千盈絮捧着碗的手顿住,闻言抬头,早上哭过后的她一双眸子眼眶红肿,看上去更加憔悴了几分。
似乎没料到舒时会突然问及此事,她沉默片刻,才略有哑声坦承回道:
“……我照镜门一脉与其他六路的关系,没有你们正道想象中的那般紧密。”
“其他我不知道,但我照镜门应该没有。”
她这次没有说谎。
她可还当舒时是外景宗师,如今没有修为,不可能骗得了人,说谎除了可能让人吃些苦头外,对形式处境没有任何作用。
照镜门根基本并不在北境,也没什么理由在此地搅风搅雨。
况且自己此前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为了避免云氏发疯,门中在北境暗桩,估计都已经撤走了,哪会还有什么图谋。
舒时点点头,话听了进去,却没轻信:“那此前无面邪君,莫非是为了你才专程到来北境?”
照镜门的跟脚素来隐秘,但根据其门下贼子种种行迹,江湖有推测老巢应该是在南琮之中。
如此一来,毋自来在大虞北境现身就有些不合常理,如果说只是为了千盈絮,也不是说不通,就是颇为蹊跷。
这个问题似乎把千盈絮问住了。
她目光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捧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果然另有内情?
舒时见状心中便有了数,发现她正在犹豫该不该说,顿时也不着急,静静等了几息,她心中天人交战便有了结果。
“……门主是为去草原会见天狼,因缘路过北境。”
千盈絮最后还是一咬牙,反正都到了这一步,还是干脆坦白。
此前她也正是得到了门主的消息,才放宽心,催让云家举宴。
如果不是后来失手,一切本该很完美……
千盈絮想到此处,眸中又黯淡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舒时却是没管,而是微微皱眉。
天狼?
“天狼神射”赫连朔?毋自来去草原是为了和他见面?
舒时心中一动,想到太和山上那晚阳和道长的忧虑。
七路邪魔竟真有一脉和草原搅到了一起?
其他几路呢?也都和天狼碰过面了?
阳和道长那时还不确定,如今千盈絮这么一说,侧面应证之下,舒时眉头皱得更紧。
“草原果真欲要南下?”
果真?这件事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千盈絮有些意外,不过无暇细究,还是答道:“似有此方消息流传。”
说是似有,千盈絮本身也不太能确定。
此前她一直在扮演云少侠,虽照出自我后和门中有了联系,但受于假身份平日联系多有不便,消息不通,只在情报上看过一言两语。
而后来从云庄内脱身,还未去联系门内,就失手陷落舒时手上,具体的情况不得而知。
舒时若有所思。
北境前后先是照镜门和逆乱道,现在又好像多了黄泉府……自己的不安预感,该不会是和草原有关吧?
难道是草原南下在即了?
舒时心下沉重,梳理着纷乱的线索,忽然又听到千盈絮低低唤了一声他:
“…我还饿。”
舒时抬眼,目光扫过她手中空碗,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米粥。
“久未进食,不宜多饱。”舒时没有打算再给她盛一碗。
虽然不是医师,但虚不受补的道理舒时也懂,这家伙饿了好几天,腹中空空,若是突然饱腹指定会吃出毛病,反倒麻烦。
他可不想到时候还要去外面请大夫回来,徒增事端。
千盈絮闻言,并未吵闹,只是默默放下碗筷,又麻木一般伸出了手,自觉让小姑娘重新绑起来。
舒时没有多言,带着自家孩子转身离开,重新掩上门扉。
走出几步,舒时心里盘思,正待交代两声自家孩子什么,却反而听她先一步开口道:
“你出门是要去找小冯姑娘吗?”
舒时闻言一怔,自家孩子突然一句话叫他险些没反应过来小冯姑娘是谁。
等舒时脑子转过弯,正以为这孩子又犯了毛病,准备敲她脑袋,但见她小脸认真,并不像是因为吃味才这般问询。
他神色一顿,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