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缓慢行驶在小道路上,车轮碾过积雪,雪地留下留下两道浅辙。
空中的风雪有了更盛的趋势,寒意加重,陶升却未返回车舆之中。
自午间那八窍僵尸挡道,几人一番商酌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前行,略作试探。
若真后续还有凶险埋伏,便折身返回,再寻援手。
不想此来一路风平浪静,那暗中之人不敢再次出手,不知是真实力不逮,还是有所顾虑,让人稍稍心安。
此地距离朱家庄约莫二三十里,马上就到,但越是临近目的地,便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陶升此刻坐在外头,运转真气,雪花未及服饰便蒸发不见,正陪随冯神医两位高徒驾车,警戒周遭。
冯老大夫的两个徒儿也随老大夫姓冯。
男的唤作荆芥,女的叫做紫苏,二则皆是襁褓时被冯老大夫收养,那时不知取什么名字,故而便以药名相唤。
论年岁,两人比陶升稍长。相貌虽非什么倾城之姿,却也周正耐看。
许是自小相伴一起长大,彼此间感情深厚。此刻似是碍于陶升等外人在,两人之间举止多有故作克制之态,但眼波流转之际,不经意间的眉目传情之态,要胜过言语真切。
陶升看在眼底,心中暗笑,他瞧得出二人只怕早就私下相许终生,只是估摸着是担心冯老大夫不允,还不敢与人说。
陶升倒觉得是两人多虑,连他这外人都瞧得分明,何况那一手抚养二人长大的冯前辈?老大夫开明豁达,真要听二人坦白心意,估计也只会乐呵捊须,成全这桩姻缘。
荆芥是个厚实性子,眼见风雪越大,便与身侧陶升主动搭话道:“天寒地冻,陶少侠要不回车内避一避雪?”
今日自家师傅请了三位帮手同行,身份都是大有来头。
那褚少侠与京姑娘出身赫赫也就不提,自己身边这陶少侠身份同样不简单。
陶升绰号“刀震寰宇”位列人榜第四,虽其从未在江湖中自报过师承,但殷殷其雷,出在南山。
他那刀法,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瞧得出是出自刀剑五派之一南山派,是其镇派绝学《天罚九刀》。
可此事说来倒是也怪。
陶少侠作为人榜天骄,不论出身何门,都本该是应广而告之的好事。可他却从未在明面上言过出身,纵然有人问起,也只是含笑不语,讳莫如深。
南山派就更古怪了,对于陶升的出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由传言发酵也不解释,态度颇为暧昧,想来其中多有隐情。
陶升不知身边汉子心中所想,闻言心中一转,略微点头道:
“荆芥大哥且附耳过来。”
附耳过去?是有什么密事?
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大家的面直说?真有密事怎么不真气传音?
荆芥略有所惑,却还是依言照做。
只听陶升压低声音,促狭道:
“可是我碍着荆芥大哥与紫苏姑娘的事儿了?”
碍着事儿…事儿……?
“啊……!”荆芥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瞧见陶少侠眼底笑意,这才后知后觉瞪大眼睛。
陶升故作私语,却也没真的嗡声,那紫苏姑娘在一旁也是听到了,此时正目光躲闪,双颊绯红,偷偷望着师兄讷讷不敢言语。
“陶少侠,这…这……”
老实巴交的汉子一口气把脸憋的通红,几番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可怜鉴,荆芥真没那意思。
陶升自然是没认真,只是颇爱玩闹,当即摆手笑着:
“我知我知,荆芥大哥不必多言。”
荆芥一口气堵在喉咙,也不清楚陶升知道了啥。
当下正想央他不要宣扬此事,却见陶少侠会心眨了眨眼,笑着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松了口气。
一番玩笑,倒冲淡了风雪寒意,彼此间关系拉近了不少。
……
马车后方远处,风雪之中,孟渡主仆二人却是停了脚步。
那中年仆从脸上有些纳闷,正端详着从那朱家庄内特地赶来的“帮手”。
“少主,您不是说黑伞大人会亲自出手吗?怎么……只遣了具初入外景的僵尸过来?”
不怪他纳闷,孟渡口中的伯父,正是如今黄泉府的黑伞执掌,外景七阶,百年之内有望宗师的绝顶高手。
如今换了个初入外景的僵尸来,这差距实在太大。
他想着自家黑伞大人应该也不会讲什么前辈脸面吧?自家黄泉府可是七路邪魔啊……要脸面作甚?
“当真蠢钝。”孟渡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惶恐,又当即暗暗摇头。
蠢些也好,这样才能凸显自身才智。
他淡淡解释道:
“一来是伯父心力牵连‘那位’身上,不得有空。二来褚怀身为法身真传,定有保命之物,极有可能持有法身信物。若是伯父他亲自出手,你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孟渡这么一问,中年仆从倒还真认真思忖起来。
黑伞大人实力自然不必多说,按理而言,他暗中出手偷袭,拿下那一行人不过是瞬息之事。
可是假若有意外发生,没办法瞬息拿下褚怀使其激发法身信物,又或者他那身上法身信物应激而发,世欢先生必然隔空一剑斩来……
褚怀身为法身亲传,谁也不敢断言没有个万一。
黑伞大人没办法亲来,这便是他派来眼前这具僵尸的理由?最后还是要自己与少主一齐出手?
可那褚怀要是不讲武德,见面就甩出法身信物,自己和少主到时候被那世欢先生一剑斩了怎么办?
中年仆从想到这,却仍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少主,可那褚怀若真持有法身信物,岂非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孟渡知道他心中忧虑,摇了摇头:“武道之途,崎岖漫长,若一味仰仗外物,一味缩于长辈羽翼之下,终将不进反退。若是别的护身秘宝也就罢了,似这种法身信物,可不是他想用就能轻用的。”
“假使有外景以大欺小,实力悬殊至无可抵御,那世欢先生定然会一剑斩来。但如我与他这般同辈较量,纵然加上一个你内景,一具初入外景的僵尸……尚在可争之列。”
毕竟现场又不单单只有褚怀一人,其他不说,加上那陶升和褚怀都已是八窍圆满,只是一直在压制内中天地,暂不入内景罢了,算得上是准内景了。
“再一说,我二人目标又不是他。”
“是属下愚昧。”
中年仆从被这么一提醒,蹲下想起原先任务,于是讨好笑笑。
他也不敢暗猜是自家少主先前说黑伞大人亲自出手是不是因为讲错了,现在正在圆之前的话,只是又恭敬道:“少主,那让这具外景僵尸去打头阵?”
“不,你先去。”孟渡否决了他的提议。
那中年仆从愣了半拍,没明白其用意,但还是抱拳领命:
“遵命。”
他正要动身,却忽然又被孟渡问了一声:
“你可知做些什么事情最能惹一位少私寡欲的正道高手心火忿怒。”
“这……”中年仆从一介粗人,哪会去想这些?
打打杀杀在行,这等揣摩人心、尤其是揣摩正道心思的精细活儿,实在非他所长。
但少主有问,他也不敢在心底骂少主做张做智、附庸风雅,忙做思考状,绞尽脑汁试探道:
“奸淫掳掠滥杀无辜?呃……杀其至亲好友?或者……夺其视若性命的珍宝?”
中年仆从一连猜了几个,却见自家少主只是摇头,当即讪讪一拜:
“少主知我素来蠢笨,还请少主解惑。”
孟渡神色漠然,淡淡开口:
“自然是残害其志同道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