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淑贞只觉得这一幕的冲击不比满地尸骸来的小。
自己此前未有和韩流交手，但韩流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是虚传，前些年自己也曾亲眼见过他与其他高手切磋，一手枪法开合之间，精妙无比。
哪怕自己传承自风陵京氏，也不敢说能稳胜于他。
眼下韩流竟然抵挡不住涂芷姑娘一刀？
涂芷姑娘甚至还有空变招……没变招一刀就把他脑袋斩下来了……
回味那抹惊鸿一瞥的璀璨刀光，若是换成自己呢？
能挡下这一刀吗？
怪不得她明知危险，还敢只身入城。
京淑贞目光扫过昏死在地上的韩流，又看了看持刀静立的涂芷姑娘，再看看她手中的横刀。
合计刀柄，总长约莫三寸，通体赤色，隐有离火流光暗蕴，神异非凡，刀身上一条明黄色的线槽从刀柄直贯刀尖，但未割裂整体凌厉的神韵。
纵然是不识刀者瞧见，也能知道这是一柄好刀。
“…这刀可有名字？”
涂芷第一时间并没有回答京淑贞的问题，她正整理此番战后心中所得。
自己方才的招式脱胎“天地初开”这一剑。
“天地初开”本是剑法，入门便是法身级数的武学，不存在开窍期的招式，核心在于一个“开”字，劈开混沌，划分阴阳，厘定清浊。
但荀依说道衍万物，万物皆是殊途同归，在她的指点和补全之下，融汇自己的领悟，以刀施展部分皮毛，倒也圆融无碍。
这开窍一刀，抛弃了繁杂和花巧，只以势如破竹的劲头，在那一抹璀璨芳华中，定论生死界限。
除却上次被千盈絮一掌拍开不算，这还是涂芷第一次真正与人搏斗。
与平日在家习武，都是荀依喂招对练，点到即止，与这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悟。
那韩流虽然年迈，但不论是暗中蓄力还是在自己破开他枪法之后要出的变招，可见本事和武道见解都不差。
之所以能被自己一刀擒下，是败在轻慢……
涂芷心如明镜，映照分明。
对方是见自己年岁幼小，试图速战速决一招制敌，但没想到自己破招如摧枯拉朽，打乱其所有节奏，以至于一身本事没能展示出七分，就被自己削了五指。
怪不得舒时常教自己若是和人起了争斗，狮子搏兔也亦用全力。
韩流输在了这上面，真当愚蠢。
“刀名黄离。”
涂芷回过神，淡淡回了一句，没心思在意她的惊叹与复杂，随口道：
“他实力不错，但心气浮躁，又小觑于我，换你也行。”
“换我也行？”京淑贞重复了一声，嘴角露出发苦的微笑。
涂芷姑娘，是你太高抬我了。
人榜没有涂芷姑娘的名字，算是天听司和皇城台他们有眼无珠。
涂芷没注意她的神色，只是望着昏死地上的韩流，静静思索：
“他的同伙不在此处，说明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略微一顿，试着学舒时平日举重若轻的说话风格道：
“我们留在此处已经无用，还劳烦京主事收拢人手，告知城中同道衙门之变，也遣人追查贼人踪迹，尽量找回阵图和玄兵……”
京淑贞也觉得有理，点头应是。
不知何时起，她对身边的女孩已经有了几分信服。
小姑娘说到一半，正要再做安排，话音却戛然止住。
嗡——！
一声沉闷而宏大的嗡鸣，忽然响彻汾城上空！
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她和京淑贞皆是一怔，随后同一时间抬头望去天穹。
只见空中一道阵法徐徐铺展开来，宛若水帘一般的光幕升腾而起，其上法理交织，天地之力流转，霎时间禁绝城池内外，飞鸟不进，蚊蝇不出。
汾城大阵彻底打开了。
黄泉府的贼子是选择开启大阵，而非解开……？
贼人必然还在城中，他们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能控制住全城？
涂芷微微皱眉：“城中祸事已起。”
京淑贞心头一凛，同样想到了这点，与她目光交汇，又听小姑娘语速清晰道：
“京燕影已去太和山求援，消息传出，外面自有援手，京主事收拢可靠人手，我们尽量庇护百姓免受波及，拖延片刻应该会有正道外景过来。”
汾城大阵厉害的地方在于对外，而不是对内，对外它能拦截江湖中多数外景武者。
但似云在山、阳和道长那种外景长阶登了七步的高手，若要破开大阵也不过是多花些功夫而已。
“好，我这便去。”京淑贞颔首，转身欲行。
“等一下。”
涂芷叫住了她，却没立马开口，而是转而重新观察地上的衙府内的尸身。
在几位捕快身上找到几处明显残留韩流“裂风枪”造成的伤处后，默默将黄离刀调转刀柄，向前递出，指了指地上的韩流。
“先帮我把他杀了。”
“……啊？”京淑贞呆了呆，随后脑袋上冒出个大问号。
涂芷侧过眸子，歪头思索，平静道：
“我素来心善，未曾杀过人。”
“诶？”
竟然是这个缘由？
此刻这番一说，京淑贞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一路上沉着冷静，才思灵敏，一点也不像孩子，想自己似她这般年岁时，还整日没心没肺和父母胡闹呢。
不过倒也不奇怪。
涂芷姑娘有位高深莫测的外景兄长，想来平日备受呵护，见惯血腥才叫奇怪。
“不拷问情报了？”
“我们无暇去辨别情报真假了。”
京淑贞点点头，觉得也是。
此时事态紧急，哪怕问了也不见得韩流愿说真话，而带着他也不方便，杀了省事。
她接过黄离刀，入手微沉，刀柄传来温润暖意，但不会灼烫手心。
还真是好刀……这孩子把刀给我，怎么一点警戒心都没有，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她心底暗自摇头，偷偷瞧了一眼涂芷，发现她正静静回望自己，眸光清澈，却不见底。
京淑贞突然一愣。
呃……涂芷姑娘该不会也怀疑是我黄泉府的内应，故而诱我出手？让自己来杀韩流也是出于此故？
但自己和黄泉府又没干系。
她胡乱猜测，手上接过刀，倒也不介意帮忙。不过想了想，出手前还是斟酌了一下措辞道：
“涂芷姑娘，此事恐有不妥，既将他拿下，正常而言，该是交由千山堂发落为好。”
这事得扯到江湖规矩。
江湖中为人忌讳的事情有不少。
越俎代庖便是其中之一。
纵然是替人清理门户，事出有因，可遇到难说话的，还是难免会被暗中记恨。
千山堂虽是名门正派，但在北境之中，算是不怎么好说话的。
京淑贞背靠风陵京氏，自然不会惧怕这种小门小派。
她有心帮忙，自然是准备担下这件事，不过一些江湖经验还是有必要先和这孩子讲一下，免得涂芷将来吃了亏。
她当初就因为江湖经验浅薄吃过亏。
涂芷闻言轻轻抬眸，道：“千山堂有外景？”
“没有。”
“有玄兵？”
“也没有。”
“那此事我做了……”
涂芷轻轻点头，视线扫过院中狼藉，视线落在地上的韩流身上，声音不高，带着平淡漠然：
“千山堂纵有不服，也得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