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林中,有几道身影不断起落。
最当先的孟渡此刻面色阴沉,身形如风,倾力奔逃,此时的心情不算美妙。
他心绪沉郁,却不是因为当下的狼狈处境,只是对自己不得不提前突破内景之事,有几分恼怒。
适才剩余的两具僵尸拖住褚怀,手下葛伯缠住陶升,自己趁乱去割了冯必救两个徒弟的脑袋。
陶升褚怀二人见此一幕,当即怒火中烧,二人勃然是在孟渡意料之中,毕竟部分本意就是打算激怒两人,好叫他们露出破绽。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陶褚二人怒火中烧之后,竟丝毫不顾前途,几乎是同时交感外景天地,随后瞬间壮大内景天地,成功构筑内景步入内景境!
这份果决却是孟渡万万没想到的。
两位人榜前列的高手入了内景,又是出自大门嫡传,武道自有不凡,葛伯原先还能勉强仗着境界力压陶升,但陶升破境之后,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要了他的性命。
孟渡知道事过火候,再是托大也不敢藏拙,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一起破境。
一番交手,他最后以右肩受了一刀,左肋吃了一剑,赔上葛伯和剩余的两具八窍僵尸为本,方才寻到时机奔逃而走,如今正被二人追杀。
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陶升留下的刀伤刚猛霸道,含天地正气,似有紫雷残留纠缠住体内真气,褚怀的剑痕烟火之气席卷,红尘缭绕,扰乱心神。
伤势不轻,这大抵是孟渡入江湖以来最危险的情景。
但此刻,他最在意仍不是背后追杀自己的两人,而是自己的武道。
开窍之境打磨未能真正圆满,对天地的感悟还不够彻底,如今匆匆破入内景,如果不及时巩固,只怕留下缺漏,成为将来攀登外景长阶的绊脚石。
但现在被两人追杀,又哪来的时间去及时巩固?
那冯必救一家又与他们二人无亲,自家又未曾逼迫两人太紧,陶升和褚怀竟然都毫不犹豫拿前途作赌,实乃井蛙燕雀,目光短浅,意气用事的竖子,愚不可及的蠢货!
孟渡心中戾气翻腾。
想自己一直运筹帷幄,不论是安排葛伯吸引注意,还是外景僵尸偷袭得手,都在意料之中。
纵然冯必救不在,又没能留下冯必救的孙女,让京燕影逃去,那也不脱出情理,加之天色将暗,这些小事已经无关紧要。
接下来只要达成目的,舍去几具僵尸从容撤退便可。
可智计百出最后撞在他们的意气用事上,落个这般收尾,着实不美。
奔逃之间,孟渡脸色越发阴沉,越想越是压不住心底忿怒,几欲转身回去与两人一决高低,自己身为黄泉府嫡传,未必就怕他们两人!
念头刚起,他又忽然发现不对。
自己素来谨慎,从不小觑陶升和褚怀,怎么忽然有这般冲动的念想?
他心下闪过迷茫,猛然间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一变。
“四苦剑的剑意!”
孟渡见识不浅,虽身份不凡,但在江湖上也是多有历练,经验老道。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停下脚步,也顾不上身后追兵,连忙盘腿而坐,灵台空明,内沉识海。
泥丸宫中元神端坐,抱元守一,观想起所习功法那尊象征本源的未来法相。
不稍片刻,灵台识海震荡,一道凶兽身影从识海虚空中迈步而出,其形似犬非犬,似马非马,吻部突出,獠牙参天,周身缠绕九幽黑炎,死寂阴森的气息充塞灵台,狰狞凶恶,阴森可怖。
内观法相,神意相合。
九幽尸犼仰天无声咆哮,凶威弥漫,瞬间镇压住元神中所有浮动杂念、戾气、以及那缠绕心神又挥之不去的“求不得”剑意。
元神宁静,当即镇压下诸多浮动念想,灵台复归清明。
但也就是这一耽搁,追兵到了!
“铮——”
银白剑光陡然间从林中刺出,不璀璨,不明亮,反而沉滞顿挫,氤氲缱绻。
剑光之中,映照出诸般人间烟火,浮世悲欢。万般红尘滋味好似皆烩入其中,徒留求不得这一滋味,只是投去目光,就引人心神步步动摇!
内景和开窍境界的剑法绝不可同一而语!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紧随其后,紫白电光撕裂昏暗,紧随剑光而至!
刀罡狂暴无匹,化作万千狂舞雷蛇,照彻天际,雷蛇噼啪乱窜,裹挟令人心悸的刚猛绝伦,惶惶天威纵头临下,震慑八方阴邪!
又追上来了!
气机牵引之下,已经无路可退。
孟渡心下一沉,正打算起身迎战,忽然身体又顿了一下。饶是他素来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面上一喜。
这里已是朱家庄外围!
一股熟悉而浩瀚、带着九幽死寂的气息威压,正从庄内方向如潮水般涌来!
自家长辈来了!
“伯伯!”孟渡不自禁高声一唤,形势危急山穷水尽,却当真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哼!“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之底的冷哼,骤然响彻整片山林!
不见有人出手,可在瞬息之间,那蕴含红尘百劫的晦暗剑光、那撕裂长空的煌煌雷刀,竟如同被无形巨手生生扼住咽喉!
掀起的狂暴天地元气瞬间被一股更宏大、更幽深、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磅礴意志强行镇压抹平!
林中死寂,落叶可闻。
陶升和褚怀身形被无形气机压得生生落地,脸色凝重,目光死死锁定在孟渡身前。
不知何时,孟渡身前出现了一位锦衣老者。
那老者发须皆白浓眉大眼,面容威严,身材却异常矮小,不足四尺。如此鲜明的特征,瞬间让二人认出了这位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擘。
“赶尸将军”卫往,外景七阶,位列地榜五十七!
周围随着卫往现身,不知不觉间起了淡淡黑雾,死意和阴森无形之间弥漫开来。
他身躯虽矮,但在二人精神感知中,其身躯好像充塞天地,庞大厚重,仿佛是座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压迫感的幽冥神山!
仅仅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如渊如狱,令人心生绝望,几乎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
“渡儿受惊了。”卫往看了眼自家子侄,微微颔首。
“有劳伯伯了。”孟渡强压下翻腾的气血,郑重对自家长辈道了声谢,随即目光地转向对面的陶升与褚怀。
他被追杀大半天,此刻转危为安,但却面色平和,不见骄狂。
只平静望向二人,也没有假借虎威去故作挑衅,更没有催使自家长辈出手打杀两人。
陶升不必多说,褚怀乃是法身高徒,纵然今日有长辈在此,也是杀他不得。
何况孟渡自有心气,今日陶升褚怀两人以多对少,胜之不武,被追逃之耻,来日终究要去亲自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