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晚霜美容美发了解一下,新店开业八折优惠,凭借会员卡还可免费抽取大奖。”
三伏天的烈日毫不留情,在矮瘦的男孩的脸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抓紧手中一沓没发出去几张传单的男孩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边茫然地愣神了片刻,但他很快回过神,从身后的挎包里拿出了一瓶撕掉了标签灌满水的可乐瓶,对着口干舌燥的嘴里猛灌了两口。
水闷在包里被晒得温热,但聊胜于无。
在燥热难忍的三伏天最热的午后,站了一天也吼了一天的男孩酸软的双腿总算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在一边的花圃上寻了个稍微干净的位子坐了下来。
他低下头大致地估计了一下手中还没有发出去的传单,有些无奈地叹了声。
忙了一整个上午,连手上的三分之二都没有发出去,挎包里还有两大沓呢。这些可都是今天的工作量,没发完领到的工资可要打折了。
商品打折是好事,可工资打折可就是坏事了。
这样发下去全发完怕不是要发到晚上。
男孩这样想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地叫了起来。
过量的体力消耗让早上塞进肚子里的两个馒头入不敷出,再说男孩本就瘦小,也没什么脂肪储备,不打算吃午餐的男孩自然就饿了。
这片商业街可都是高消费地区,还在打零工的男孩哪敢在这种地方找东西吃,可要找能吃得起午饭的地方离这里又远,一来一回都够发多少张传单了。
再三思索的男孩还是决定就这么饿着肚子顶到晚上再吃。
少吃一两顿不会死,男孩如是想。
“程一!”
男孩刚想起身继续工作,却听到身后的呼唤。
他回过头,却看见今天和和他一起工作的发小满头大汗地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
“发完了?这么快?”
“当然快,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只把发美容美发店的传单发给男的吗?”
和程一一般被汗水沁湿了领口的男孩一把拽过程一背着的挎包,掏出那瓶才被塞回背包的可乐瓶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地咕咚,粗大的喉结快速地滑动,瓶中本就不多的水很快就见底了。
“喂,你口渴就不能自已买一瓶水吗……”深知发小脾性的程一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低声抱怨了一句。
“我可是来帮你的,分币不取喝你两口水怎么了。”
把可乐瓶塞回程一包里,面色轻松的男孩又自顾自地从包中掏出了一沓传单:“真想不明白,就你这样的情况还出来赚什么钱,还专挑这种发传单的工作,要不是我嘴巴甜,你今天也别想把这些发完。”
程一无奈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他想说生活所迫、身不由己,可那些话终究还是在喉间滑动后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我去工作了。”
沉默亦是无言地承认,岔开话题的程一不敢也不愿回答他尖锐的提问,只是故作无所谓的继续起那似乎永远也完不成的工作——将美容美发店的传单发给各式各样的男人。
“您好,美容美发了解一下……”
……
……
毒辣的阳光渐渐西斜,头顶的蓝天终于是变成瑰丽的晚霞。
因为有了发小的帮助程一今天的进度意外地快,挎包轻盈的感觉就像是身上扛着的千斤巨石被卸下,那一瞬的喜悦无以复加,而最让程一高兴的是疲惫一天后换来的手上的一张最大的红色钞票和一张稍小的黄色钞票。
“赚了多少?”
“一百二!”
今天少有的将手里的传单全部发完,所以得的报酬也多。按照程一自己的进度,发到晚上八九点也没法发不完,得的报酬自然也就减少不少,平时也就得个八九十块钱左右。
难得露出喜悦之色的程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张百元大钞揣进挎包的夹层里,而握着二十块钱的手得意洋洋地在满身大汗的发小面前晃了晃:“今天高兴,待会请你吃冰淇淋。”
“什么请,本来就是我应得的。”同程一肩并肩走着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我至少帮你发了一半的传单 ,收你个冰淇凌算是便宜你了。”
“你自愿的,又不是我强迫你。”
撇了撇嘴,微微抬头望向身边发丝略有凌乱、被汗水沁透的发小,程一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发小名叫许瑞泽,光听名字就知道家世远比程一好上不少。
许瑞泽爸爸开了家不错的运输公司,而且经营有方,事业每天都在蒸蒸日上,家里虽不说非常有钱,但至少不需要像程一这样靠自己打工来赚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至于为什么像许瑞泽这样的“大少爷”要来帮他发传单程一并不十分清楚,只从三言两语口中听说是他爸爸看不惯考完高考后天天躺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许瑞泽,逼着许他来帮程一干活,或者说就是体验生活。
“切,话说得这么难听,要不是怕被我老爹揍我才不来。早知道就去找夏思雨玩去了,在这帮你发一天传单都快要被晒脱层皮。”
“随你,我这种穷人可不能像许大少爷这么娇贵,实在受不了明天就别来了。”
说罢程一便把那张二十面额的钞票塞进身边男孩裤袋里,板着脸快步想要离开,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落在身后的许瑞泽快步追上,用力地勾过肩膀,狠狠地笑道:“你这小子,吃定了我怕被我爹抽,不敢不帮你是吧,还搁这摆上脸了。”
装模做样的程一心思被戳破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原来你还有怕的东西,真难得。”
“先说好啊,为了弥补对我的亏欠,这二十都是我的。待会我要去买麦旋风吃,一口都不留给你。”
程一和许瑞泽的友谊说来也是孽缘,两人生活中本因毫无瓜葛,但小学时不同班级的两人便因为打了一场架而相识,从此这段孽缘就一发不可收拾。
小学、初中,他们两人都在同一所学校,而高中他们甚至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考后,他们俩发挥得都还不错,成绩虽有差异却相差不多,甚至很有可能考上同一所大学。
当然,现在还没有得到录取结果,程一也说不准这段孽缘究竟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现在的程一也没空考虑这么多事情,虽然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以程一的家庭条件估计也拿不出钱供他上学,所以他才动起了提前工作的主意。
“话说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了,之前忙着高考都好久没去看望他。”许瑞泽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弹出的消息。
“还是老毛病呗,腰疼,干不了重活。”程一一边回答,一边随意地瞥了眼许瑞泽把亮着的手机屏幕熄灭,重新揣回了兜里:“思雨姐的信息?为什么不回?”
许瑞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叫我打游戏,你看我现在这状态能打吗?”
“那至少也回一句吧。”
“少管闲事。一口一个姐的,人家真来找你玩的时候你连正眼都不敢给人家一个,叫得这么亲切有啥用。”
“......”
程一今天长时间说话而干疼的咽喉第一次因为许瑞泽而哑了言。
夏思雨这个女生程一并不陌生,相反,对于长时间和许瑞泽厮混在一起的他有时几乎一天能见到好几次,是一个很健谈很开朗包容的女孩。似乎他因为许瑞泽而认识了夏思雨,三个人从小学就经常一起活动,那时的他们在班级里也算是有名的铁三角了。后来因为初中成绩不太好夏思雨没能考上和他们一样的高中就稍稍疏远了。不过三人的关系倒也没有断,偶尔夏思雨也会从城南来找他们两个人玩。
对于程一来说,夏思雨并不陌生,只不过,在夏思雨面前的他远没有在许瑞泽面前这么放得开。
甚至......会显得有些冷漠......
许瑞泽的视线悄悄落在了程一那张表情很是寡淡的脸上,想从程一端正的五官中找出点什么。
“话说程一,你什么时候对夏思雨那家伙这么关心了?”
“思雨姐......是个好人......”
夏思雨对程一来说确实是个好人,三个人在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主动帮程一垫付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虽然后面程一都还上了。
或许,还算半个朋友?
程一也不清楚,毕竟他从来没想过了解女孩的心思,也不敢了解女孩的心思。
“答非所问......”许瑞泽无奈地蹙了蹙眉,眼珠咕噜一转迅速地转换了话题,“那明天上完班去我家吃晚饭怎么样,我爸妈说好久不见了想要见见你。”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就是......不想去......”
“行吧,随你。”许瑞泽撇了撇唇,“那明天我让夏思雨也来,我看她也是闲出花来了,一天到晚都在那打游戏。”
“啊?”程一愣了一下,顿时有些难堪地结结巴巴起来:“不......不好吧......”
“不刚刚才叫‘思雨姐’叫得这么好听,让她帮帮也没什么吧。再说了她你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吧?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没什么。”
“可......”
“可什么可,我说要来帮你的时候你答应得不挺痛快的吗?”
“那能一样吗?”神色古怪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孩,程一一直舒展着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你替我干活是你爸爸要求的,我用你用得心安理得啊,给你二十块就能打发了。真让思雨姐来帮我,我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吧,我自己都赚不够哪有多余的钱给她啊......”
沉默片刻程一又细声着补了一句:“而且.....而且她还是女生......”
“怎么?”漫步在嘈杂的步行街中,许瑞泽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句程一闷在口中干巴巴地窃语:“知道你要去发传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想通了呢,结果不还是什么都没变吗?”
“这种事......哪有这么容易想通的......”
“都和你解释了一万次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是坏人。和夏思雨相处了这么久,她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程一垂着头,任由墨色的发丝垂落,覆盖住了那双黯淡的双眸,注视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在傍晚的街灯下拉出的单薄人影,他的嘴里的低喃始终没法完整地说出口。
他当然知道这些道理,这些道理已经被很多人提起过了。
班主任、心理咨询老师、他的爷爷、以及许瑞泽。
但是那层心中的芥蒂始终没有被抹去。
对另一个性别的陌生和恐惧好像天生就存在,伴随着程一了整整十八年,弥漫着他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
恐女症——这是高中时程一从心理老师嘴里才了解的词汇。
也是十八年来一直困扰着程一的症结。
“我可不管你,程一。”许瑞泽的视线一直没有从身边沉默了的发小突然阴郁下来的脸上移开,面色微沉“愿不愿意也不是你我说的算,还要看人家夏思雨的意思。而且......”
许瑞泽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的街道,突然一改表情,冷笑了声:“而且谁说要让人夏思雨帮你了?没准人家夏思雨比你还缺钱呢。”
“什么意思......”
“当然是来上班啊,这还用问,白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