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直到今天才彻底明白书上说的不胜酒力是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自己好歹是程家人，爷爷喝酒的本事多多少少也能传一点到他的身上，可只是被爷爷灌了小半杯白酒，他的神智就有些模糊不清了，站起来摇摇欲坠，昏暗的天花板像是在和雾蒙蒙的水泥地板在他眼睛里打架，整个人都如同被烈火点燃那般燥热不已。
头昏脑胀的程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自己脑袋痛得厉害，就打算就着桌子趴一会，等爷爷喝完了再收拾收拾桌子洗澡睡觉。但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他躺在自己的那张被他当作床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毯子。
也不知道爷爷那一把老骨头是怎么把自己送上床的。
虽说程一在男性中算得上是瘦小，但怎么说也有八十多斤，爷爷不能干重活的身子究竟怎么能把他搬动。
程一有些自责，但自责很快就被身体里的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掩盖。
小腹在剧烈的疼痛，这疼痛是一阵一阵的，而在疼痛之中，小腹里还有莫名其妙的酸胀。
程一很快就因为疼痛从刚睡醒的朦胧里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翻下床，站直身体，腹部肌肉传来一阵拉伸的感觉，但很快又被下坠般的痛感所取代。
吃坏肚子了？
程一按揉着小腹，呆呆地思索片刻，很快便联想到昨晚上灌进肚子里的那半杯白酒。
不会是白酒放坏了吧……
程一的视线扫过了不远出床上还在打着呼噜的爷爷。
爷爷也没事啊？
奇了怪了……
晚饭是他们两个一起吃的，有什么问题爷爷不可能没影响才对。
程一无语地钻进厕所，半个点后，从厕所里走出来的他疼痛的肚子并没有好转多少，胀痛仍然存在，而且今天的他心脏跳动得好像比平时更加剧烈，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而且似乎心底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躁。
他稍微地活动了活动身体，除了肚子痛和腰有些酸胀之外没有别的不适，而且这疼痛并没有这么影响他的活动，还算是在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合计了一会，他打的零工并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职业，要是向老板请个假，指不定他就会被老板换掉，倒是后凭着他这只能打零工的准大学生的身份，再想在附近找个能赚钱的工作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倒是看到街边有工厂招聘暑假大学生工人的广告，可那些大都是去外省的工作，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程一怕被骗，也放心不下身体并不好的爷爷独自居住。
所以，还是坚持坚持去工作吧。
如果实在不行,至少还有许瑞泽这个不要工资的工具人帮着他，今天多给他分两沓传单好了，晚上再多给他二十。
就这么办吧。
程一稍稍平复了一下焦躁的心情，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后便轻轻地推开了门离开了家，踏上了去工作时那千篇一律的沥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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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好久不见啊。”
“好......好久不见，思雨姐......”
刚来到约定好集合的地点附近，程一远远地就看见了嬉笑着攀谈的许瑞泽和夏思雨两人，而个子稍矮，身着牛仔裤和防晒外套的夏思雨几乎和程一投过视线的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
夏思雨微笑地朝程一挥了挥手，程一虽然有些不适，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微笑着回了礼。
因为高考的缘故，程一和夏思雨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不过凭借夏思雨那站在人群中也能鹤立鸡群的容貌，想扰认出她并没有多难。
“我去，程一，你这什么鬼表情啊。”经过夏思雨的提醒，一旁的许瑞泽也注意到了面色有些不对的程一：“怎么和要死了一样，夏思雨有这么吓人吗？”
“不是......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微微咬着唇角，站在两人面前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额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分泌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肚子痛？吃坏肚子了？厕所在商场里里面很好找吧，包给我，你先去上呗?”
“不是拉肚子的那种痛......我在家里上过厕所了，没什么用，还是一样的疼。”
“肠胃出问题了？吃早饭了吗？”夏思雨好奇地问道。
“额......没......”
程一并不是不想吃早餐，只是他在家处理肚子痛的时候多花了一点时间，为了赶上约定的见面时间，他赶着公交车一路挤着早高峰的人堆坐到市中心，几乎没机会买早餐。
夏思雨意识到了什么，将背着的小双肩包移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没拆封的面包和牛奶，递到了程一的身前：“我出门的时候吃过包子了，本来说买着留到中午吃的，程一你先吃了撑一会吧，说不定肚子痛就是没吃早餐导致的。”
“这......不太好吧......”
程一呆呆地愣着，看着面前女孩的纤纤素手和手中被女孩肌肤接触过的面包和牛奶，他的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不愿被人发现的难堪。
女孩的好意他并不是不想接受，只是程一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和恐慌感又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拉响警报，无数的念头和猜测洪水般自然而然涌上了他的心头，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
果然......就算是思雨姐，也还是不行吗......
程一小臂有些迟滞，颤抖地抬起，呆滞了片刻还是重新落回了身体两侧。
“真是的，让你拿着就拿着，怎么这么啰嗦呢？”许瑞泽微微皱眉，一把从夏思雨手中抢过面包和牛奶，一把塞进程一的手上：“快点吃，吃完还要发传单。我爹娘勒令我今晚上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吃饭，所以没时间给你在这磨磨蹭蹭的。”
许瑞泽知道程一在犹豫什么，和程一许瑞泽两人从小厮混在一起的夏思雨没理由不知道。三个人从前会很默契地避开这件事，不管是程一想给夏思雨什么还是夏思雨要给程一什么，都是由许瑞泽代行。只不过许久未见程一的夏思雨还维持着同普通的朋友同学父母相处的习惯，没有改回曾经“铁三角”的相处模式。
“谢谢你思雨姐，待会我把钱转给你。”程一用惨白的嘴唇给一旁的夏思雨赔了个笑。
“没事没事，不用这么见外，都是朋友嘛。”夏思雨摆了摆手，脸上依然挂着恬静的笑，似乎丝毫不介意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慢点吃不用急，我和瑞泽在边上等你。”
程一感激地对面前两个替他打圆场的发小投过一丝视线，走到一边迅速地撕开面包的包装，就着牛奶朝着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手里的面包。
似乎真的同夏思雨口中所说的是肠胃问题，在将手中的面包牛奶完全吞进肚子里后，小腹的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并不妨碍他的工作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许瑞泽双臂环过胸口，在一旁悄悄地踱步，一注意到程一吃完面包就立刻迎了上去：“实在受不了就先回家休息，也不差这几十块钱。”
“不用，我肚子好得差不多了，工作没什么问题。”
许瑞泽挑了挑眉，有些怀疑：“真的？”
“走吧走吧，去领传单了。”
懒得回答许瑞泽的质疑，程一朝着高挑的男生肩膀上轻推了一下，视线却转移到一旁的夏思雨身上，做着嘴型轻声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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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吃下面包和牛奶后疼痛虽然消停了一段时间，小腹里的那团火没过多久就又再次燃烧起来，甚至因为他的动作牵扯到腹部都会疼得更加猛烈。
“你好......，美容......美发了......了解一下......嘶......”
程一的声音有些颤抖，咬牙强忍着疼痛的他还在拼了命地支撑着，就连脸上因为工作需求而展现的机械式笑容都有些难以维持了，眉头紧巴巴地拧在一起，就连一向专注的视线都会时不时地涣散一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用余光扫视了一眼人流量越来越大的步行街，在不停穿梭的人流中找到了距离他不算远但相对于人流静止在原地陪笑着不停发着传单的许瑞泽和夏思雨，确定了他们没有向自己这边投来注意力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程一不想在朋友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难堪，更不想接受别人无故的好意，这总是会让他羞耻难当。
再忍耐一会，再坚持几个小时就好了。
发完手头上的这些传单就去休息一下。
程一这样想着，可小腹的疼痛突然好像是和他开玩笑般在他脑海中闪过这想法后猛地一绞，像是一把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在肢解他肚里的一切，肚子里的每一滴液体都像是浓烈的硫酸，一阵又一阵地撕扯着胃粘膜。
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和身体上的皮肤渗出，也不清楚是因为热还是疼，身着的淡色衬衫霎时间被汗水浸透晕开了一片凌乱的湿痕。
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
小腹的疼痛霎时间像是全数夺取了程一感官的控制权，视线模糊起来，耳畔的嘈杂似乎也渐渐融化成不具体的呼啸，唯一还能清晰感受到的触觉是他疼得实在受不了时攥紧手心指甲嵌进皮肤的辛辣。
只不过和腹中的疼痛相比起来，这点辛辣感实在算不上什么。
程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这痛苦抽离，他身形晃悠着蹲下，整个人因为疼痛蜷缩成小小一团，本就身材瘦小的程一蹲下后在人来人往中显得是更是微不足道，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茫茫大海，整个人都像这般消失不见。
不行，太痛了……
痛到连想站都站不起来了……
程一难得地因为自己坚持工作的选择感到后悔，要是自己乖乖地听思雨姐和许瑞泽的话回家休息一天，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医院了，哪里要受这么大的罪。
“许……许瑞泽……”
程一试着呼唤还在街的另一头发着传单的许瑞泽，想让他过来帮一帮自己，每当他想喊得大声些，腹部一用力就会钻心地疼。
程一试了好几次，每次都因为牵扯到腹部而失败。
他又尽力扯着嗓子唤了两声，只可惜在午时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这样喧闹的地方，那点嘶声力竭的呼喊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不仅远处的许瑞泽没有听见，还把自己嗓子喊得火辣辣的。
这么一番折腾后，程一是彻底没了力气，五官痛苦地拧作一团。
此刻的程一别说站起来走路了，就连大点声的呼救都痛得无以复加，只能靠着街边的墙角嘶嘶地倒吸着凉气。
谁来……
谁来帮我一下……
如果程一现在能看到自己的脸，肯定得被吓一大跳
整张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煞白得像是在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豆大的冷汗珠像是水帘洞般沿着惨白的肌肤滑落，抿在一起的唇角深深地向内塌陷着，似乎再用力些就能咬出鲜红的血液。
好痛……
痛得实在是受不了……
程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在周围同龄人力已经算得上是很强的了，小时候那些同龄人摔一跤都要哭上个几分钟的时候他撞到桌角磕破脑袋甚至都是自己拿碘伏消毒的吗，但是现在肚子里的绞痛就像是想要了他的命，这样的疼痛远比记忆中磕破脑袋疼得多。
“你好先生，我们店门口是不允许坐的哦……”
程一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先生……是叫我吗……
程一艰难地抬起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巧的女式皮鞋，顺着淡淡的好闻的气味，程一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
可当程一那张惨白的脸映入售货员的眼帘，她细腻柔软的嗓音立刻就转为了一声嘹亮的惊呼。
“店长！你快出来看看!这位先生脸色有点不太对！”
一阵高跟鞋的踏踏声响起，另一个装束稍微干练一些的女性也推开门来到他的身边。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帮我……肚子疼……帮我……”程一死死地咬住牙关，试图尽量吐字清晰一些。
“先生，你说什么？”
“120……”
“我还是听不清……小玥，你先照看一下，我去打120。”
收到店长命令的年轻的小店员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立刻蹲了下来。
“先生，我先扶你起来。”话音未落，小店员柔软的手便已经搀上了我的手臂，带着一股向上的力道，试图真的想把我从地上扶起。
可是就当那股好闻的气味真的渗进程一的鼻腔，温热柔软的女性肌肤触及到他的那刻，那源自于程一压抑着心底的维护得很好的禁忌之箱被瞬间打破，浑身上下仿佛被一阵剧烈的电流贯穿，像是一簇火星溅入了他那敏感而又易燃的神经末梢。
“不要碰我！”
程一下意识地挣脱开女性店员的双手，应激般地高声尖叫了一声。
不敢使劲地腹部因为这竭尽全力地高声呼喊而彻底痉挛起来，如同被大锤用力地砸在程一的身体上。剧烈的痛感像是海水一般因此蔓延到了他身上的每一处角落，程一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发紧，仿佛被攥紧了心脏，窒息感裹挟着耳鸣袭来。
他控制不住身体，伴随着腹部的疼痛倒了下来
“先生！先生！”
程一耳畔听到了年轻女店员模糊的声音，但似乎越发不清晰。
身体上其他的感官似乎也在随之远去，逐渐模糊消逝，就连肚子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爷爷和许瑞泽的脸，想到了夏思雨那总是对他笑着的恬静笑容。
这是…走马灯？
我……要死了吗……
程一视线中世界慢慢暗淡，如同被一团白雾笼罩。
被疼死，这样的死法肯定会被许瑞泽那家伙嘲笑一番吧……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程一的意识彻底化成一滩烂泥。
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