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远比许瑞泽映像中的浓烈压抑。
他焦躁地在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前来回踱步，但那扇厚厚的钢制大门连一个窗户都没有，他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瑞泽身体一向不错，进医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像这样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守着。
半个小时前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发小神志不清地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那个瘦小的男孩脸上的表情在失去意识前如此的狰狞，把许瑞泽吓个半死。
早在看到程一那煞白的脸之后就应该劝他回家休息，不应该由着他的倔性子。
把程一送进急诊之后他就和夏思雨一直在门外等医生的消息，顺便还联系了程一的爷爷，简单地说明情况后，程一爷爷就立刻向这边赶来。
许瑞泽看了眼重症监护室门口挂着的红色电子时钟，估摸着从程一家赶到这所医院的时间，程一爷爷应该已经快到了。
“阿泽，你别一直走来走去。程一不会有事的，休息一下吧。”坐在冰凉长椅上的夏思雨安慰道，只不过她心中也没底，皱巴巴的眉头根本没有一点说服力。
“要是程一出了什么事，我…我……”许瑞泽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心中的担忧在喉间，像是一块坚硬又冰凉的石头。
朋友就这样倒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竟然直到周围行人都围了过去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
他这个朋友简直不称职到了荒唐的地步。
没等许瑞泽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走廊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宁静，一位老人顶着稀稀拉拉的一头苍白银丝左顾右盼，满头大汗，苍老而又灰蒙的瞳孔里满是慌张和惶恐。
许瑞泽几乎是依然就认出了老人，虽然许久没有见面，那张皱纹深刻的脸在他记忆中很是清晰。
老人视线仿佛也在冥冥之中向许瑞泽投去，远远地就发现了同周围一众中年人人格格不入略显稚嫩和不安的两人。
老人腰不好，走不快，但他还是强忍着腰锥传来的不适感，一路小跑地向许瑞泽两人跑了过去。
“程一呢？”
厚重的诘问在老人还没站稳身形前就伴随着空调清冷的空气率先钻进了许瑞泽的耳朵里。
“程一他还在里面……”
老人的背心已经被汗水彻底浸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一他……”
没等许瑞泽好好解释，身后厚重的大门突然传来嘀的一声，电机一阵刺耳的运转后，大门彻底打开，一群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簇拥着一张简单的移动病床从重症监护室里走了出来。
“谁是程一的家属。”
“这！这呢！”
收到召唤的三人也顾不得什么，立刻迎了上去。
“同志，我孙子怎么样了？”
老人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憔悴枯槁的程一，瘦小的身躯几乎因为疼痛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格式的仪器被固定在床头，最为醒目的就是那个一直在发出嘀嘀嘀的心电检测仪，一切都显得是那么触目惊心。
对许瑞泽和夏思雨两个人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病床的上的程一苏醒了，只不过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生气。
把程一推出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没有停下，医生嘱咐了两句后就把程一推走了，也不清楚他们会去哪。
“同志……他这是……”
“哦，护士会把他送到肿瘤内科的住院部，待会会告诉你们床位的。你们先派一两个家属跟我来，这孩子情况挺复杂的，到办公室我慢慢和你们说。”医生拽下口罩，瞥了眼手中的报告，又看向面前的几人，找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一老两少沉默着交换了彼此的眼神。
“思雨，那你先跟上去帮一下程一，我陪着程爷爷，我们这边完事了待会就去找你。”许瑞泽皱眉轻声道。
医生口中轻飘飘的几个字，却给了不明情况的几人当头一击。
夏思雨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点了点头，立刻小跑着向远离的病床方向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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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跟着医生，一路上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许瑞泽惴惴不安，而旁边的老人倒是远比许瑞泽镇定。就算如此，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依然能够找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医生将他们带到一间小办公室，一走进这间办公室的许瑞泽因为办公室里比大厅还低上几度的温度让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坐吧。”
医生指了指面前的一张小凳子，顺手将几张报告从文件夹中拿了出来。
许瑞泽将凳子让给了还喘着粗气没恢复过来的老人，而他则是自觉地站到了老人的身边。
“同志，我孙子他……”
“您是程一的……”
“我是程一的爷爷。”
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老人，又将视线转移到身后的许瑞泽:“孩子的父母呢？没来吗？”
“额……”老人一愣，喉结在松松垮垮的喉间皮肤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父母早逝，只剩我这个亲人了。”
“这样。”医生点了点头，将一张报告单推到了老人面前：“那我尽量说得简单一点，我们为程一做了初步的超声检查，发现他的腹腔靠下的位置有阴影，初步判断是一颗肿瘤。
“肿瘤？”
“是的，直径大约三四厘米。而且比较特殊的是，这个阴影是由隐睾导致的。”
“隐睾？这是什么？”
老人拿起面前的报告单看了一眼，但是上面密密麻麻的专业名词让这位从农村出身老人头有些大，没看多久就搁置在了一边。
“就是孩子在生长发育的时候睾*丸没有从腰部腹膜后下降到阴囊的正常位置上，还停留在腹腔内，是一种先天性的畸形。肿瘤压迫了腹腔神经，所以才会造成孩子激烈的疼痛。按理来说在小孩出生的时候医院方就会做这项检查，不应该留到现在才发现。”
老人沉默了片刻：“那……严重吗？”
“这个还要等后续的检查才能判断，不过目前看来说，肿瘤部分肯定是要做手术切除的。隐睾病变的概率很高，这孩子能拖到现在才发病已经是很幸运了。而且我们还发现另一个畸形……”
“这是程一腹腔的完整超声图，这里……” 医生在老人面前的报告的其中一张超声图上画了一个圈：“他的腹腔内有另一套发育接近成熟的女性**官，而且结构和位置都是正确的。我们怀疑，程一其实是真两性畸形患者，先天拥有两套完整的**官，他的隐睾只是这个畸形的并发症。”
“你们家长在和孩子相处时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个孩子作为男性在这个年龄身高发育为什么这么迟缓，为什么体毛稀少，为什么不长喉结？这些都是体内激素分泌紊乱，激素水平异常导致的，要是早发现早治疗早纠正的话根本不会产生隐睾和肿瘤。”
“额…同志…我是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听不太懂。你的意思是……程一其实是个女孩？”
“这个有些复杂，真两性畸形其实大部分是因为染色体嵌合，既表现出男性特征的同时又表现出女性特征，在医学的定义上来说，程一有两种性别，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双性人。”
“那该怎么办？”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按住了有些颤抖的右手。
“还要等检查结果，我们会组织会诊确定具体的治疗方案。不过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这孩子现在的情况来看，男性生殖器官肯定是保不住。而且最好做性别纠正手术，越快越好。这个年纪做这样的手术已经算很晚了，再拖下去恐怕还会有其他并发症。炎症算轻的，要是再导致子宫或者卵巢病变，那孩子恐怕永远会丧失生育能力，严重些甚至危及生命。”
“做手术的话……大概要花多少钱……”
“肿瘤手术的话大约八千块钱左右，性别纠正手术大约七万到八万，医保大约是减免四到五成的费用，所以总共大约是五到六万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