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骗人,雨确实下了。
温鹿溪没有继续选择上山,也没有跑回去躲雨,而是趁着尚且微弱下山,再次与人潮分隔开,不愿意随波逐流。
他没有瞧见祁白露的身影,心想可能已经离开了,他错过了她,温鹿溪并不气馁,今日遇不到,那就等下一次的机会。
下山途中倍感无聊,怕摔倒不敢加快速度,回去的路被雨水浸透,鞋子完全湿漉裤脚重量一坠,雨丝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落在眼角眉梢,淹没感观。
一路向下,雨落在附近建筑顶上接着又沿着瓦片泻下,屋檐上的雨水连成细珠,好似天然的流苏,垂落地上铺成一张无边无际的透明丝毯,彻头彻尾的湿透。
整座山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抬眸垂眼无有一人,地上很滑,他走得很慢,可也免不了风雨天里的意外,摔了一跤,幸好玉镯子并未磕碰在地,但兜里的手机不如人愿地脱出,屏幕碎了一角,裂痕突兀得像是不知何时沾了一丝蛛网。
温鹿溪不敢再走,宁愿被淋着,他躲在一处石墙边,整了整腕上的镯子,收好手机,虚惊一场地蹲坐,雨水往他身上扑,颇有一种溺水被救的情景。
如今是春季的末尾,风再大,雨再大,也杀不死人,最坏的打算就是发烧一场,他低着头,像是罪犯认命了一般等待临近的死期,温鹿溪受着这一场大雨,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树叶齐齐作响,闭着眼去听,与海浪一般。
雷声大作,一道刺眼的光亮闪烁山间,灰暗的世界一瞬的明亮,雨水突然停止,风也小了很多。
抬眼看去,那是一柄大伞遮在头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化为落在伞面的沉闷轻敲声,风被她的身躯挡着大半。是祁白露。
持伞的手指修长白皙,握在伞柄上,风大了,伞也跟着晃,抖落了绵密的水珠。
这柄伞并不能完全遮挡风雨,她的裤腿有一定程度的湿度,西装外套敞开,露出标准的纯黑马甲和白衬衣,穿得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她没有讲话,看着少年,如傲慢的国王屈尊降贵为其打伞,她和眼前一切格格不入。
“怎么哭了?”她没有诧异会遇到少年,只是感慨他的狼狈,少年起身,衣裳全部湿透,轻薄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美好的身体,湿透的布料贴着细瘦一握的腰,最是惹得异性的眼球。
这场雨浸润了远山的湿雾,连他的黑发与黑瞳的墨色都晕得很淡,她毫不在意地将她揽进怀里,“抱住我,我带你下山。”被迫与她贴在一起,搁着衣服布料,温鹿溪好像能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
少年不会藏拙,情绪外显,开心便是开心,悲伤便是悲伤,而如今倒是羞怯不自在,祁白露感受他那颗青涩的心此刻有多热烈、焦灼,和窘迫。
她不在乎温鹿溪的意愿,他要是抵触这样亲近行为,祁白露也不会强制,她自然而然地代入长辈的角色,面对晚辈下意识的温柔亲和。
有了成年女性的护佑,少年安稳许多,也不再矜持,像是一只怕冷的猫儿有意依偎着祁白露。
山下的停车场,温鹿溪上了祁白露的私车后座,他就像是一只淋透的长毛狗一下子窜进去,湿淋淋的发梢还在滴着水。
祁白露干爽的上身湿了一半,纯白的衬衫上沾了一大片,西装马甲和外套上也浸了许多。
“别哭了,我给你买好吃的。”祁白露执拗地认为少年就是在哭,并使用着毫无新意的哄小孩的伎俩,哪怕他已经读大学了。
山下没有好吃的东西,尽是一些无意义的小吃,烤肠关东煮之类的,大雨天吃这些,心会更凉。
车辆驶离,祁白露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少年,他的皮肤是久不出门,大病初愈的苍白,仿若泛着玉石般的凉意,如今淋了雨更难感受到温热,清瘦尚在成长的身躯彰显着脆弱。
长发浸透,贴在额头脸颊,肌肤毫无血色,乍一看当真没有人气,应该害怕,但看着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气。
少年像在雨天被淋得透彻的可怜狗狗,冰冷、阴寒、湿漉笼罩着他。
少年的唇色更浓了,比先前的要深了几个度,强烈的色泽像是被清水洗过而润泽导致。
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让人觉得用力用手指一戳他就会汨汨流出血,他的双手依稀能瞧见黛色的血管。
祁白露自诩长辈,但她却是不会照顾一个以她来说是小孩的少年,把车辆临时停在路边,她涉水去街边的店铺里。
祁白露单方面认为,温鹿溪这个阶段的少年,喜欢汉堡和奶茶,这也不怪她,对于普罗大众的爱好的记忆停留在好几年前,如今未更新。
其实应该说是刻板印象才对。
温鹿溪不会驳人面子,他很会给人面子,这是他的美德,为人处世方面承袭母亲的狐狸特征。
他会吃祁白露投喂的食物,但她又离开了,还未来得及给她表演他的欣喜,不知道去哪里,温鹿溪默默地吃了几口。
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品牌包装,和用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的药品。
少年唇瓣沾了肉饼上的油,咀嚼的动作让嘴唇翕动,车内暖色灯光下像是釉色饱满的陶胚,红润的唇珠艳丽诱人。
“吃么,姨姨?”
温鹿溪第一次这么叫她,有钱人的思维令她买东西一买就是一大堆,汉堡店的套餐点了许多,算是奶茶里的奢侈品也是当今新品都来一份。
他实在是吃不下。
雨势依旧,坐上驾驶位的祁白露道:“你吃就行。”成年人向来对油炸食品和甜腻的饮品是拒绝态度,她也不例外。
祁白露今天运势不佳,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就想在四处逛逛,她选择了山上的道观,而老是不准的天气预报居然准了,雨伞还是她从旁人那里买来的,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她捡到了一个漂亮小孩。
温鹿溪听见车窗上琐碎的声线,雨点如豆子般用力敲打,风是肆意吹来,将玻璃上的雨点胡乱抚平又吹皱。
他隔着车窗玻璃凝望檐角垂落的雨线,平日里棱角分明的楼群在水幕中晕成模糊的轮廓,望店铺外闪烁的霓虹招牌化作斑斓的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