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人文历史区。
宽敞的空间内，两米多高的书架次第排开，让人感觉仿佛掉进了书的海洋。
“借还书籍楼梯口左转~”
导引台，工装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少女半伏在书桌边，百无聊赖地翻着大开本的漫画，柔顺的黑色发丝散乱地铺在桌面上。
“中午好，长岛小姐。”
“欸？是你啊。中午好~”
见到来人是杨溯，长岛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轻航舰娘长岛，女生宿舍管理员兼图书管理员兼演习靶船，长期混迹于防空战模拟训练，挨打经验丰富，属于杨溯的老熟人之一。
“阅览请自便，孤本不外借。还有，不准在里面吃东西。”
长岛例行公事似的念完墙上的告示，有气无力地挥挥袖子，示意杨溯自便。
杨溯走到自助终端前，输入刘安纁的账号，看到主页上一连串的记录，不由得咧了咧嘴。
单月五十本，真是夸张的阅读量。
回到导引台，杨溯看着慵懒的长岛，若有所思。
“长岛小姐，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舰装吗？”
“你想干嘛？”
长岛立刻就不困了，双手抱着漫画挡在胸前，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
舰装可不是能随便给别人看的东西，哪怕是有指挥官的舰娘，好感度不到位碰都不给碰的。
杨溯想了想，取出自己的个人终端，点了几下，闪着金色光点的袖珍舰载机全息投影凭空出现。
格鲁曼F6F-5地狱猫，还是T3级的战斗机。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长岛狐疑地道。
“嗯，如果长岛小姐愿意帮我一个忙，送给您又何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T3级的战斗机，确实令人心动，但长岛小姐仍旧打算拒绝。
杨溯又在终端上点了几下，于是，金灿灿的光芒几乎晃花了长岛的眼睛。
梭鱼，烈风，流星，彗星，更难得的是，连麦克拉斯基队这样性能不算拔尖的英雄机也有。
“你，你该不会是打劫了学院的武备库吧？”
长岛小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学员的个人终端只能对图鉴进行二维投影，全息投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杨溯真的有那么多舰载机！
“考核，还有社团联赛的奖品。”
杨溯神色郁郁。
该死的科技箱，要么开出来战列主炮，要么就是舰载机，害得他打了不知多少场比赛才给夕立凑齐一套T0级的舰装。
长岛小姐犹豫不决。
作为【桂冠组】的种子选手，杨溯的信用还是很坚挺的。
再说，学院最重信誉，哪怕杨溯临时反悔，被学院长知道了，绝对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为了几套舰装就把自己卖掉，长岛小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
万一人家提的要求很过分呢？
“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的。”
杨溯看出了长岛的顾虑，笑着说道。
“一套舰载机，加配套航空设备，如果不够的话，再加上这个。”
因原厂毁于旧世界的战火，早已绝版的拼装模型。
也是比赛的奖品。
“想让我做什么？”
长岛原本不想答应的，奈何杨溯给的太多了。
“先让我看一下您的舰装吧。”
淡蓝色的光芒闪过，半米长的袖珍甲板凭空出现在长岛身前，上面停着几驾袖珍舰载机。
布鲁斯特F2A-3水牛，费瑞海燕式（暴雪鹱式）MkII型，四联装20mm MG机枪。
航空设备，没有。
而且不出意料的，全是T1白板。
杨溯挠了挠头，有些费解。
据他所知，长岛小姐当靶船的资历足够熬死某些人的爷爷，学院教职工的待遇也不算低，不太可能连一套T2级的舰装都凑不齐。
长岛小姐用漫画挡住半张脸，不敢和杨溯对视。
宅女一面墙，红桑湾一套房，这句顺口溜可并非戏言。
一封无标题的邮件被发送到长岛的邮箱。
长岛小姐阅览后，面带诧异。
“就这么简单？”
“嗯，配套的舰装和报酬，到时会一同交给您。”
长岛小姐思考了一瞬，郑重地点头。
当杨溯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夕立已经吃完了包子，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无聊地踢腾着小腿。
“指挥官！”
见到杨溯归来，少女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蹦到自家指挥官面前。
“唔，这次没有奇怪的味道呢。”
夕立小狗般绕着杨溯嗅嗅，然后给了杨溯一个大大的笑脸。
“指挥官，欢迎回来！”
“嗯，去吃午饭吧。中午想吃什么？”
“炸肉饼！夕立要吃那——么多炸肉饼！”
少女用双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杨溯目估了一下，直径至少有一米五。
舰娘是不存在肥胖问题的，舰装一开，食物提供的那点热量瞬间就会被蒸发干净。
理论上来说，只要夕立愿意，她一个人就能吃空整座中心食堂。
杨溯是没什么意见的。
夕立喜欢吃肉，那就随她去，见习指挥官还不差那点伙食津贴。
用完午餐，回宿舍休息一阵，杨溯带着夕立又回到演习场。
毕业考核第二项，实战模拟。
和擂台式的体术对抗不一样，实战模拟不计分排名，学员完成既定作战目标，即视为考核通过。
演习场东侧，室内模拟训练场。
宽阔的室内空间被纵横交错的警戒带分隔开，每个五米见方的小格子内都整齐地放着穿戴式设备。
沉浸式虚拟训练系统，由联盟装备设计部【俄刻阿诺斯】下属机构【星海】研发，据说是某项计划的副产物。
杨溯戴好头盔，对同样装束的夕立点点头。
“Link—Start！”
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女声，杨溯眼前一花，随后，耳畔涛声如雷。
视野逐渐清晰，杨溯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崖上，远处，是夜色笼罩的大海。
“喂喂，指挥官，能听到我说话吗？”
陌生的通讯频道，刚一点开，夕立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吵得杨溯直皱眉。
“嗯，能听到。”
“指挥官！夕立在港口哦，这边有好多好多船，不过都没什么人的样子。”
量产型舰队，传统舰船经【塞壬】技术改造的产物，可以理解为超大号的无人机。
杨溯望着山崖下灯火通明的港口，眼睛微微眯起。
至少三个大舰队，联盟航运节点最基础的防御力量。
“滴滴滴！”
强制通讯接入，同时弹出的，还有周边海域二维地图的投影。
“注意，【塞壬】舰队将于五分钟后抵达乌弋岛近海，请指挥官做好战斗准备。”
“作战目标：阻击【塞壬】舰队一小时，港口损伤超过三分之二视为失败。”
乌弋岛？
杨溯无声地笑了笑。
在揭人伤疤方面，学院果然从来不会令人失望。
“夕立，有在听吗？”
“嗯嗯，指挥官，夕立一直都在。”
“两分钟后，在这个位置碰头，保持通讯畅通。”
“好~”
杨溯一边向山下运动，一边飞快地在指挥终端上键入指令。
当密集的光点出现在雷达界面上的时候，港区内的量产型舰队已经整备完毕，第一波舰载机编队呼啸着腾空远去，银白的巨舰也一艘艘驶离港口。
“指挥官！！！这里！这里！”
港口某处，夕立蹦蹦跳跳地挥着手。
杨溯双手撑着膝盖，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从半山腰一路狂冲下来，即便是杨溯也有些吃不消。
“指挥官，我们现在要干嘛？”
“打【塞壬】。”
杨溯跳上一艘鱼雷艇，利用指挥官权限临时接管了这艘画风和远处的大舰巨炮格格不入的小船。
“打架？！好耶！”
听说要去打架，精力旺盛的姑娘欢呼一声，“蹭”地也跟着蹦上船。
“轰隆隆——”
乌弋岛近海十二海里，量产型舰队与【塞壬】遭遇，火光照亮了半片天空，爆炸产生的巨响，隔着老远依旧清晰可闻。
“警告！舰载机编队损伤达到40%，即将失去制空权。”
“警告！先锋编队全灭，主力舰队损伤接近20%，防线即将被突破。”
“自动指挥模块多久没更新过了？连【塞壬】中型侦察舰队都挡不住。”
望着指挥界面夸张的交换比，杨溯一阵无语。
“警告！警告！即将离开考核区域！请立即返回！立即返回！”
高速运动的小艇像是驶进了泥潭，速度逐渐放缓。
周围的景象愈发虚幻，极远处甚至能看到明晃晃的白色虚线。
“就这里吧。”
小艇停止前进，杨溯站在甲板上，远眺大海。
夜色如墨，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黑。
杨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十年前那个相似的夜晚，布满残骸的海面，被火光照亮的天空，那个人渐渐分解下沉的躯体。
杨溯一直，一直都在憎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无论我考的多好，击沉多少【塞壬】，也无法改变那晚的结局。”
“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和您说声再见。”
“但是，一次就好，哪怕只有一次，就让我来保护您吧。”
“指挥官……”
夕立第一次见到杨溯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
朝夕相处七年，无论遇到何种情形，自家指挥官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今天，却是如此难过，连带着夕立情绪也低落下来。
“嗡！”
空气震荡，灿金色的光点凭空出现，随即拉伸，延长为灿金色的线条。无数的线条纵横交错，形成铺满海面的菱形网络。
远处，即将突破防线的【塞壬】舰队停止攻击，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杨溯所在的方向涌来。
缺乏庞大的护卫舰集群拱卫，杨溯全力释放指挥网络的行为，在战场上与自杀无异。
浩浩荡荡的【塞壬】舰队出现在视野内，凭借指挥网络，杨溯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漆黑的巨舰上，如血管般鼓动的血色纹路。
“交给你了，夕立。”
夕立重重地点头，单手在栏杆上一撑，身体腾空而起。
绚烂的彩色光辉一闪而过，少女背负银白的舰装，稳稳地踩在水面上。
“让你们见识一下，所罗门的噩梦吧！”
尖锐的爆鸣声，夕立已然冲了出去，白色的航迹如利剑般斩开墨色的大海。
“轰！”
明黄的，绛紫的流光倾泻在海面上，高高的水柱此起彼伏。
指挥网络极大地强化了夕立本就出色的机动性，【塞壬】密集弹幕攻击竟没有伤到夕立分毫。
突破了炮火封锁，夕立面对的，是【塞壬】的先锋编队。
【塞壬】的作战体系很有特点：节点指挥。
庞大的量产型舰队类似“蜂群”，由作为指挥节点的精英单位统率，也就是“蜂后”
量产型舰队的技术源于【塞壬】，作战体系自然也有相似之处。
保险起见，联盟方面会在量产型舰队中设立多个指挥节点，且每个节点都处在“蜂群”的严密保护之下。
【塞壬】刚好相反。
“蜂群”的规模不论多大，都只会有一个“蜂后”，且作为指挥节点的精英单位还特别喜欢冲在最前面。
只要打掉“蜂后”，整个大舰队就会不战自溃。
这就是“节点打击战术”，八十多年前刘氏某位庶族公子的发明。
联盟史上对【塞壬】最漂亮的交换比，就是由这位打出来的。
灰白长发，肌肤苍白的少女端坐在两层楼高的舰装上方，棘刺般密集的炮口直指夕立。
执行者系列I型，重巡单位，代号【领洋者】。
洪荒猛兽般的压迫感。
节点打击战术的弱点在于，【塞壬】的“蜂后”并非整个蜂群中最薄弱的地方。
高级精英人形，如【代行者】系列，【实验者】系列，强的可怖！
“咻——”
航空引擎的尖啸，舰队后方，航母【Queen】的舰载机已经起飞。
夕立的防空性能不算高，即便凭借超高的机动性避开空袭，只要有一架舰载机未被击落，处于后方的杨溯就会被置于死地。
杨溯的对策是：水雷战术！
夕立原本就是雷驱，近代化改造后又特别强化了雷击，五联装610mm鱼雷T0加九三式纯氧鱼雷T3，再加上指挥网络增益，夕立的雷击被堆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
鱼雷舱盖滑开，十五条鱼雷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集束，【领洋者】还未来得及闪避，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一击必杀！
失去了“蜂后”的蜂群瞬间失控，航空编队就近投弹，巨舰主炮也开始胡乱地攻击，原本齐整的舰队乱成一团。
夕立热刀切奶油一样突入【塞壬】方阵，恣意地开火，一连串的爆炸声，密集程度堪比东煌新年的两千响鞭炮。
没心情看夕立虐菜，杨溯将视线转向后方，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黑，久久不语。
“考核结束。”
视野变得一片空白，只有“Log Out”的鲜红字样在闪烁。
杨溯摘下头盔，发现抱着夹板，个头矮矮的考核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您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抱着夹板的舰娘猛地摇头，结结巴巴地道。
“考……考核结束，签字就可以离场了。”
杨溯点点头，在夹板上签名，拉着半睡不醒的夕立，离开考场。
直到杨溯的身形融入散场的人潮，考核员才回过神，想起战斗过程，哑然失笑。
前线服役七年，学院任教十五年，她还从未见过半小时内单舰击沉【塞壬】两个大舰队，顺便看了半个小时风景的学员。
从考场出来后，夕立一直闷闷不乐。
少女的心思向来很简单。
有肉吃，有午觉睡，每天和指挥官待在一起。指挥官喜欢的，她就喜欢，指挥官讨厌的，她就讨厌。
认识杨溯那么久，少女第一次发现，自家指挥官很不开心。
所以，夕立也不开心。
一路向前，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林荫道尽头，视野豁然开朗。辽阔的海面洒满茜色的夕晖，海鸟振着雪白的羽翼，吱吱嘎嘎地飞向天际。
“指挥官？”
夕立低着脑袋走路，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抬头，发现自家指挥官望着夕阳，愣怔出神。
红彤彤的夕阳，夕立想起了午餐吃的炸肉饼。
“咕——”
谁人饿肚子的低鸣，近在咫尺。
杨溯回过神，看到夕立耷拉着脑袋靠在身边。
“辛苦了，晚饭想吃什么？”
夕立愣了一下，阴沉的小脸慢慢绽开大大的笑容。
“炸肉丸！夕立想吃指挥官亲手做的炸肉丸！”
看着重新开始闹腾的自家舰娘，杨溯心情没来由地好了几分。
红桑湾，联盟所属圣波尔医院，重症病房，刘安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肋骨断了两根，外加少许皮外伤，除此之外，检查结果并无大碍。
上午的体术对抗后，少年一直在昏睡，直到夕阳西下，才慢慢转醒。
“阿姐……”
刘安纁坐在床边，隔着窗户远眺落日下的红桑湾，茜色的余晖返照，仿佛为少女披上一层茜色的轻纱。
听到呼唤，刘安纁转过头，面色平静。
“我在。”
“阿姐……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输给了杨溯前辈。”
刘安纁微微侧着脑袋，表示不解。
“阿姐也打不过他。”
“我没能守住社团。”
“没关系，刘氏不差这个。”
刘安夏强撑着想要坐起来，还未起身就被刘安纁轻轻按住。
“别动，你受了伤，需要休息。”
“对不起，阿姐，没能帮上你的忙，对不起……”
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很快沾湿了枕巾。
刘安夏，泣不成声。
刘安纁起身，轻轻抱住了涕泪横流的刘安夏。
“安夏安夏，别哭啦。”
“一直以来辛苦了。”
“之后就交给阿姐吧。“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触感。
一如记忆中的往昔。
“安夏安夏，别哭啦。”
温柔的呢喃声中，刘安夏心神放松，渐渐昏睡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