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长心情欠佳，有些人的心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好起来的。
杨溯的心情就很差。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五位数的债务，还是赖不了账的那种，心情都要沉重一下的。
“场地维修费，垃圾清运费……观众精神损失费又是什么鬼？”
一长串的扣费项目细数下来，杨溯心都在滴血。
见习指挥官是不差钱，但也遭不住这么折腾。
当邮件翻到最后的时候，杨溯直接从病床上蹦了起来。
“喂！打着点滴呢！躺下！”
医务室的值班护士贾维斯柳眉倒竖。
“受了伤就好好休息，不要再给医务组增加额外的工作量了。”
“抱歉，护士小姐，我要出院。”
“现在？”
贾维斯掸了掸还剩大半瓶的点滴。
“至少吊完了再走，昏迷两天不吃不喝，你顶不住的。”
掖好被子，护士小姐推着小车，袅袅婷婷地走了，留下杨溯在病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干瞪眼。
能用钱解决的，其实都是小问题。
然而，杨溯面对的问题，即便cos一把两百多年前那位抢劫界的大成至圣先师，用大舰队洗劫了联盟中央金库的狠人，也是没办法解决的。
杨溯很早就发现了。
但凡是自己想做的事，要么根本就做不成，要么必须克服千难万险，有时甚至必须接受目标的极大偏差。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并且接受结果的事与愿违】
这是学院主讲联盟宪法与刑事诉讼的教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很多学员喜欢这位致力于传播“法治之光”，谈吐文雅风趣的老先生讲课，杨溯也喜欢，甚至专门选修了半个学期的《联盟刑事诉讼规则》。
但是，杨溯不打算将别人的信条奉为圭臬，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也不缺乏捍卫自我的决心。
体术对抗击败唯一的挑战者，实战模拟达成既定目标，舰娘演习迫使联盟史上前所未有的X级认输。
考核总分，杨溯毫无疑问应当是最高。
奈何学院长大人不讲武德，在杨溯消耗过度昏迷期间，一脚将他从山顶上踹了下去。
邮件里写的明明白白：……经教师委员会全体决议，通过委员长提请的议案，对学员杨溯破坏公物，扰乱演习场秩序的行为予以警告，责令其赔偿相关损失，同时将原定的考核排名由第一调整至第十。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杨溯不接受。
稍微调整了一下状态，杨溯慢慢坐起身，伸长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指挥终端。
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的门被轰然撞开。
“指挥官！！！”
清凉的水手服，泡泡袜，个头矮矮的少女飞也似地扑进杨溯怀里。
眼冒金星，真的是眼冒金星。
好悬夕立没开舰装，战斗状态下这姑娘冲撞力等效于三千多吨的驱逐舰，真的来一下，杨溯就可以提前去见母亲大人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泪水沾湿了蓝白条纹的病服，胸前一片温热，缓过劲来的杨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自家舰娘推开。
“指挥官睡了整整两天，夕立还以为……”
夕立跪坐在自家指挥官身上，正常状态下的少女身子骨很轻，压着也不重，却给杨溯沉甸甸的踏实感。
“夕立。”
“汪呜？”
“去洗漱一下，顺便把装备箱拿过来。”
“喔。”
夕立不情不愿地放开杨溯，片刻之后，少女拎着装备箱，再次出现在自家指挥官面前。
一米见方的手提箱里东西很多，分接式的碳纤维长矛，舰装维护工具，【心智魔方】碎片……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小小的暗格里放着梳洗用品，杨溯拍了拍床榻，示意少女坐到身边。
“太近了……嗯，这个距离就可以。”
打着点滴，不太方便操作，再加上夕立黏糊糊的，恨不得整个人都贴过来，无疑又增加了杨溯操作的难度。
“夕立，吃饭了吗？”
大概是听到了关键词，少女头顶的兽耳动了动，然后又耷拉下来。
“指挥官一直在睡觉，夕立……没胃口。”
杨溯叹了口气。
这姑娘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他这才昏迷两天，头发就乱糟糟的，跟个野丫头一样。
“听我说，夕立。”
“不管发生什么，首先要照顾好自己。”
“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
“个人终端的使用方法，有教过你的，学会了吗？里面的钱别乱花，但也不要克扣自己，该用就用。”
“终端如果实在不会用的话，装备箱里有现金，喏，在这个夹层。还有信用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哦，就是你和我结下契约的那天。”
“傻丫头，以后我不在了，你总要独立生活的，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可不行。”
杨溯一边给夕立梳头，一边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讲着。
“嗯，这样就好了。”
杨溯称赞了一下自己的手艺，想让自家舰娘从怀里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夕立哭的更厉害了。
泪水，从桃红的眼瞳中涌出，顺着奶白色的脸颊，断线的珠子般滴落。
悲伤。逆流成河。
自家舰娘平时没心没肺，快乐的就像一只精力旺盛的小狗狗，很少有难过的时候。
杨溯知道，夕立哭起来是很孩子气的，大喊大闹，哭声能把方圆十里地的狼都招来。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指挥官要死了吗？”
杨溯满头黑线。
“你家指挥官活得好好的，估摸着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能蹦跶。”
“指挥官不要夕立了吗？”
“净说傻话，我就你一个舰娘，你不要我还差不多。”
“真的？”
夕立止住哭泣，背靠在杨溯怀里，仰头望着自家指挥官。
“不然呢？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夕立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朝夕相处七年，自家指挥官貌似真没骗过自己。
舰娘天生就对人类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对心神相连的自家指挥官更是如此。
换言之，善意恶意，谎言真相，舰娘一眼就能看出来。
“指挥官真的不会丢下夕立？”
“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么不信任我？”
杨溯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地道。
“真的，除非我死掉。”
夕立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杨溯手忙脚乱，想用袖子去擦夕立小脸上的泪痕，却被对方挣开。
少女抽抽噎噎地解开脖颈后的系带，从最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挂饰。
“指挥官，夕立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死。”
“什么啊这是？”
挂饰入手，有股柔软的甜香，还带着淡淡的余温。
一枚玉片，碧绿碧绿的，上面还刻着字。
【许愿券】：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
杨溯想起来了。
这是和夕立结下契约的那年，某次超常发挥的考试后，自己赠给夕立的礼物。
中指（中级指挥官学院）一年级，非常重要的一次考试，说是改变了杨溯的命运也不为过。
那时候穷，买不起什么好东西，用简单的烤肉慰劳了辛苦的夕立后，杨溯觉得还不够，于是就从家里做着饰品生意的同窗那里，用友情价淘来了这枚质地上乘的玉片。
字是自己刻的，用的是厚着脸皮从同窗那里借来的工具，水平有限，但杨溯是认真的。
和夕立才认识不久，好感度没那么高，这枚玉片代表着杨溯对夕立最初，也是最郑重的承诺。
只要夕立想，无论什么愿望，杨溯都必须实现。
话虽如此……
“我说夕立啊。”
杨溯的表情有些为难。
“人类这种生物呢，是有极限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像鸟儿那样，凭借肉身飞上天际，也不可能不老不死的。”
“指挥官，你在说什么啊？夕立听不懂。”
少女无辜地瞪着桃红的大眼睛，梨花带雨的小脸尽是未被知识污染过的美。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个要求，指挥官做不到。”
“做……不到？”
夕立咀嚼着杨溯的话，好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桃红的眼瞳失去高光。
“骗子。”
细若蚊蚋的声音，少女猛得从杨溯怀里挣开，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倾泻出来似的，放声叫嚷。
“指挥官大骗子！！！”
“哎！你这丫头！别跑啊！至少把衣服穿好！”
夕立“哒哒哒”地跑走了，又留下杨溯一个人冲着还剩大半的吊瓶干瞪眼。
“好歹提个正常点的要求，不老不死什么的，只有传说中的吸血鬼才能办得到吧。”
将手中散发着余温的挂饰收好，杨溯打开指挥终端，稍微酝酿了一下，在教务系统中提交了一份申请。
厌战在学院是说一不二，但实际上这位学院长是最讲道理，最守规矩的人。
《学院宪章》第六章第十八条，学员/教职工对学院的决议有不满的，可向教师委员会提起申诉，经教委会三分之二以上同意的，可撤销决议。
无论原决议的提请人是谁。
条件很苛刻。
但是一旦达成，即便是厌战本人，也不能阻挡杨溯戴上【桂冠组】首席的冠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