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当太阳高过屋檐,空气逐渐变得灼热的时候,杨溯带着夕立和长岛抵达目的地。
“果然是乡下地方。”
狭窄的街道两侧坐落着低矮的民居,其中不乏重樱风格浓厚的老式建筑。长岛仰头望着被铺着赤色瓦片的陡峭屋顶分割的天际线,想到早餐的奶油面包配味增汤,忍不住吐槽道。
“这种穷乡僻壤跟长岛小姐一点都不搭嘛!”
夕立对早餐没意见,指挥官吃什么她就吃什么,目前为止让少女感到不满的,是街角民家院子里拴着的那条冲着三人狺狺狂吠的罗得西亚脊背犬。
“加藤家......”
杨溯努力辨识着民宅前的标识牌,被雨水和海风侵染的木牌上写着旧世界重樱地区的文字,相较联盟现行的官方语言更加复杂难认。
夕立在和脊背犬的对峙中取得了胜利,毛色深红的恶犬发出阵阵哀嚎,逃命似的夹着尾巴躲进墙角的阴影里,少女按住头顶险些滑落的贝雷帽,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自己的威慑成果非常满意。
“嗷呜,夕立超凶哒!”
一座重樱风格的老式住宅前,杨溯按下门铃。
“有人吗?”
屋里回荡着门铃的声音,却没有人出来。
杨溯又按了一次门铃,屋内终于有了回应。
“稍等,这就来开门。”
推拉式的木制门扉被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孔。
“是你!”X2
船上遇到的那位“口舌笨拙的小牛郎”显然也认出了面前“翅膀受伤的候鸟。”
“羽依里,是谁在那里?”
风格极简的OL工装,中长发,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出现在俊秀少年身后。
“哎呀。”
望着一身联盟制式海军夏常服,小麦色皮肤的少年,年轻女性像是想起了什么。
“难不成......是小溯?”
“嗯,镜子阿姨,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一眨眼你都长这么高了。”
镜子阿姨有些困扰地敲敲脑袋。
“我还以为你和羽依里一样,要到傍晚才到,不好意思......,我真是的,完全没想到。”
镜子阿姨有些不知所措,扭扭捏捏的。
“镜子阿姨,这位是?”
羽依里开口,打破了尴尬。
“啊,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小溯,欧老师家的孩子。”
“羽依里呢,是姐姐家的孩子,外婆过世了,来帮忙整理遗物的。”
俊秀少年有些疑惑,像是在思考“欧老师”是谁,但很快就不想了,对杨溯打招呼。
“你好,我是鹰原羽依里。”
“杨溯。”
杨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指挥官!夕立饿了!”
元气满满的舰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揪住自家指挥官的衣角晃啊晃的,泡泡袜下的小腿肌肉绷紧,像随时弹射的弹簧。
“呜哇,这种破地方,连外星电波都接收不到吧。”
长岛小姐戴着宽大的遮阳帽,手里捣鼓着卡在OilGames加载界面的掌机,蓝白条纹的帆布包从肩膀滑落到肘弯。
鹰原羽依里眼前一亮。
岛上漂亮的女孩子这么多嘛,看来假期被老妈赶到这里也不完全是坏事。
“小溯,这两位是?”
“普通朋友。”
杨溯笑了笑,眼疾手快地按住夕立头顶险些滑落的贝雷帽。
羽依里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眼花,居然看到了少女贝雷帽下长着一对犬耳。
长岛小姐撇了撇嘴。
普通朋友可不会连累她被老太婆炒鱿鱼。
稍晚的时候,镜子阿姨带着杨溯三人出门,羽依里则被打发骑着一辆粉色牌照的小绵羊摩托车去商店街买东西。
蓝天上挂着的烈日,高高俯瞰着着这个小岛,灼热的阳光晒得仿佛都能听见沙沙的声音,除了树林还是树林的山道因为没有风显得有些闷热。
“哎呀哎呀,是好久没运动了吗。”
镜子阿姨喘着粗气,额头上蒙着一层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杨溯伸手轻轻搀了一把身体差点失衡的镜子阿姨。从加藤家出来后,走的路并不长,只是山道有些陡,即便如此,杨溯身上也不过微微见汗。
夕立依旧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远远地朝自家指挥官挥手,就连长岛也拿出便签本,悠哉游哉地边走边记着什么。
山道在转角处突然变得平坦,一座带着小院的青砖瓦屋坐落在山腰上的平台上,远处的码头,极辽阔的水天一色尽收眼底。
略带咸味的海风拂过,送来了一丝丝凉爽,漆成白色的木制栅栏围城的小院中,一大片边缘焦糖色卷曲的热带晚霞玫瑰轻轻迎风摇曳。
“老师去世后,这里一直都是我和妈妈在打理。”
镜子阿姨用钥匙打开门锁,轻轻推开门扉。
“妈妈经常说,‘欧阿姐如果还在的话,一定会喜欢上移栽过来的新花种”,离开之前也在念叨着欧老师。”
屋内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古色古香的东煌风格家具整整齐齐,剪纸雕花的窗棱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印茄木地板精心打过一层细蜡,一大一小两张贴满各式各样的亮片的单人床紧挨着摆在角落。
“我们一直都记得欧老师。”
杨溯鼻子一酸,仰头望着饰有浅黄流苏的天花板,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镜子阿姨悄悄退了出去,夕立倒是想跟进来看看情况,却被长岛拉着在庭院内的榕树下戳着呱呱乱叫的癞蛤蟆。
往事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一床闲置许久的白床单,脏兮兮的,一抖,满身的灰尘。
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记忆,对杨溯而言,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穿过爬满绿萝的旧式门廊,指尖抚过木质廊柱上一道浅浅的刻痕,杨溯清楚的记得,那是六岁那年,自己偷偷量身高时留下的痕迹。
母亲轻笑着用朱砂笔在刻痕旁画了一朵玫瑰,说:“小溯再长高些,就能替我修剪庭院最高的那株白木香了。”
轻轻触摸着玫瑰的笔触,杨溯仿佛能感觉到自己与母亲心意相通。
海风裹挟着咸涩涌入推开的门扉,榻榻米上零散堆着几本泛黄的书籍。一本《东煌花卉图鉴》斜斜摊开,页角折着牡丹与山茶的插图,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杨溯蹲下身,恍惚看见她伏案的背影:月白旗袍的袖口沾了墨迹,淡金色的长发松松绾起,笔尖沙沙掠过纸面,偶尔停下,对着窗外的玫瑰丛轻声自语:“明年……试试用加藤妹妹送的金平糖点缀花瓣吧?”
“小溯,胭脂是云霞融的,可比脂粉鲜亮哦。”
“要成为我的指挥官?呵呵,有志气,不过成为指挥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
“小指挥官,你看,这朵玫瑰的花苞又大了一些。等它开了,我就教你用它泡茶,香气能让人一整天都精神呢。”
“白木香的枝条要轻剪,太重了会伤到它的筋骨。就像对待人一样,温柔一点,才能让它长得更好。”
“这杯茶里加了玫瑰花瓣,香气是不是很特别?生活就像这杯茶,苦中带甜,需要慢慢品味。”
“雨声是最好的安眠曲。小指挥官,如果睡不着,就听雨声吧,它会带你进入梦乡。”
玫瑰色的日常在戛然而止,七岁那年的暴雨夜,【塞壬】的炮火撕裂天际,母亲将他推进防空掩体,缀着亮片的舰装在黑暗中莹莹生辉。
“待在这儿,数完三百颗星星前不许出来。”
指尖轻点杨溯的眉心,玫瑰的香气混着硝烟刺入鼻腔,那是母亲留在记忆中的最后一句话。
远处的爆炸声如雷贯耳,那时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听从母亲的叮嘱,迎着夜色深沉的雨幕跑到海边。
燃烧的海面,被火光照亮的天空,母亲化作紫色的光粒,渐渐分解下沉的身体。
那是杨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哼唱着《斯卡布罗集市》在花园中修剪玫瑰,也再没有人带着温柔的笑意唤他“小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