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起得比平时早。
可能是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枕头翻了又翻，脑子像被装满水的玻璃瓶，稍微一动就晃得心烦意乱。
天微微亮时，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绑好头发，穿好校服，一点不差地在七点半到凌也家门口。
我站在门口，有些紧张地抓着肩带。
七点三十五分，他还没出来。
我盯着他家的门口，心跳慢慢变得不稳定。
七点三十九，他终于推门出来。
“……早。”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早。”他背着书包，眼睛却没看我。
他走得比平时慢了一点，和我并肩，却没像以前那样主动开口。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在通学路上，只有鞋底踩在地上的“咯哒咯哒”声在耳边响着。
“今天有数学小测。”我开口，尝试找一个能让气氛回到原来的话题。
“嗯。”他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接话。
“昨天你不是还说一定要压倒翔太的分数？”
“……我忘了。”他低着头，语气很轻。
我不小心握紧了书包带。
这个人明明平时最吵，最喜欢一边走一边讲乱七八糟的笑话，明明昨天才说“明天还是等我”，现在却像是在跟空气同行。
我知道他不是生气。
我有点想对他说“我昨天说的话，其实也不完全是那个意思”，可那句话像卡在喉咙里的气泡，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明我才是那个推开他的人。
到了学校门口，他忽然像记起什么一样转头看我，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那个……今天我中午要跟翔太他们商量比赛的事，就不跟你一起吃了哦。”
“好。”我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也笑出来。
“那……我先去了！”他说完，朝前方跑了几步，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风从肩膀吹过去，有点凉。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还没坐满，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聊天、整理书包，窗外的阳光透进来，落在讲台上淡淡的灰尘里，像一层刚醒来的光。
凌也在自己的座位，低着头，像在故意避免跟我对上眼。
我站在他后面，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两秒，然后轻轻地伸出手。
他今天穿校服穿得有点乱，衣领皱着，还扣错了一个扣子。头发也有点乱翘，像是早上出门太急，没时间照镜子。
平时这种时候，我都会不动声色地帮他整理一下。我们太熟了，熟到连动作都不用多解释。他会站着让我整理，偶尔还会傻笑着说：“夕音好像我妈妈哦。”
可今天，我刚抬起手，还没碰到他的衣领，他就猛地往后一躲。
“……我自己弄就好。”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来情绪。
我一下子愣住了，手还停在半空。
他转过身，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整理自己的扣子，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我去上个厕所。”
然后，他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
明明只是想帮他像往常那样——整理下衣领、抚平头发。
我低头看着手心，感受到了一种从指尖蔓延到心里的空。
坐回座位后，我试图让自己专注在课本上，但眼角总是忍不住飘向那张他刚刚坐过的位置——椅子还轻轻晃着。
耳边传来教室里同学的嬉笑声、书本翻页声、窗外麻雀的啾啾声，一切都像昨天一样，却又不像昨天了。
午休的钟声一响起，教室顿时像炸开了一样热闹起来。
椅子拖动的刺耳声、便当盒“咔哒”一声打开、几个男生已经开始讨论待会儿要不要踢足球。前排的女生在分享巧克力口味的新点心，连空气里都飘着便当的香味。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便当盒。
是妈妈做的蛋包饭，照例在上面画了一颗番茄酱的笑脸，旁边还有煎得刚刚好的小热狗和西蓝花。我吃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可是今天的第一口饭，像是卡在喉咙里一样——干干的，咽不下去。
“夕音～要一起吃吗？”
坐在前排的佐佐木笑着转过头，手上拿着她的便当。
“不了，谢谢。”我微笑着摇头。
“好吧～那我下次把我妈妈做的小布丁分你一半。”
我轻轻点头，看着她转回去继续和朋友聊天。
我低头继续吃饭，手上的动作不慢，可就是没什么味道。像是在机械地咀嚼，不是真的在享受。
不远处，凌也正和翔太他们坐在教室最后排，一边笑一边大口吃着饭团。翔太说了什么，其他男生都笑疯了，连凌也也一边笑一边拍桌子。
我看了一眼，又低头盯着自己的饭盒。
我以前也是和他一起吃午饭的。我们会分一个菜，你一口我一口，还会互相吐槽谁妈妈的饭菜更咸。偶尔我会偷偷给他一个果冻，他则会把点心掰一半丢我便当里。
但今天的便当盒，只有我一个人。
明明教室这么吵，这么热闹，可我却觉得，好像只有我那一片是安静的。
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筷子插在饭团旁边，手却握得有点紧。
我不是不习惯一个人。
前世的时候，我常常独自吃饭，在便利店、在楼梯口、甚至是在公司天台上。习惯得连“孤单”两个字都忘了怎么写。
可现在，我却忽然意识到——
原来习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习惯了某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而现在，他不在了。
就算只是换了个位子，就算只是换了午饭的搭档，我也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我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框照进来，正好落在我的课桌上，斜斜的一道光。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有点寂寞。”
不是大声的、不是喊出来的，只是轻轻的一句。但足够让我放下筷子，停在原地，像是终于承认了自己也不是那么坚强的存在。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和凌也一起”当成了理所当然。
现在，那理所当然消失了，于是，连饭，也变得不怎么好吃了。
也许只是今天的凌也只是觉得很尴尬，也许过两天就行了。
放学的钟声响起时，我还坐在座位上，装作在整理笔袋。
其实什么都已经收拾好了。
只是我不想和大家一起拥出教室的门口，不想经过那群男生嬉笑的地方，不想看到他……正和别人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所以我拖到人群散得差不多，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背上书包，一个人走出教室。
下楼的时候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楼道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个社团的学生正搬着垫子从体育馆方向走过，鞋底踏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响。
没有人注意我。我也不希望有人注意。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风迎面吹来，柔软、微凉，把我的发尾轻轻吹起。
我停了一下，往右边望了一眼——那里是我和他总是并肩离开的方向。
今天，没有人站在那里等我。
我低下头，顺着校门旁的小路慢慢走着。阳光落在前方的电线杆上，影子斜斜地落在我脚边，只有一条，不再是并排的两道。
这条路，我们从幼儿园走到小学，每天早上打招呼、放学时讲着今天发生的事，甚至连便利店门口哪个排水盖子松动了，我们都一清二楚。
可现在，我一个人走着。
感觉书包比平常重，连脚步声听起来都空荡荡的。
路过那家小书店时，我下意识地朝橱窗看了一眼——以往这里贴着新出的漫画海报，他总是会停下来盯着看，然后回头说：“夕音，我们下次一起买这个吧。”
今天的橱窗换了内容，海报也撕掉了，只有一点残胶还贴在玻璃角落。
我忽然就不想再看了。
再往前一点，是那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很慢。
平时我们会趁等灯的时候比赛看谁能把树枝甩得更远。他老是输，但还是一脸不服气地说我作弊。
我现在站在那里，灯还没变绿，风吹过，我却不再想动了。
……好安静。
明明街道没变，房子没变，连风吹动旗帜的声音也和往常一样，可没有他的影子在旁边的时候，我才发现一直不是我一个人走的。
绿灯亮了，我走了几步，脚步慢了下来。
我有点不习惯这个节奏。
也许，从今天开始，这条路得重新学着怎么独自走下去了。
但我不想承认自己在意。
我只是……低头走路，风吹得有点冷，眼睛也有点涩。
我不是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