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有点凉，是那种傍晚下山前的风，柔柔的，却总让人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还是笑着说会等我，一如既往，温柔、理智、懂得照顾所有人的藤咲夕音。
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从学校回家那段路，她像往常那样走。她也像以前那样，轻轻拍我的背说“今天也辛苦了”。她只是笑，但是笑得让我觉得，好像我在她心里真的就只是一个……“熟悉的人”。
不是特别的人。
不是“喜欢”的那种人。
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妈妈正在厨房煮饭，听到我回来也没回头，只问了一句：“回来了呀？今天放学路上没跟夕音一起吗？”
我顿了顿，“有啊。”
她“哦”了一声，又说：“这几天天气转凉了，记得明天多带一件外套。”
“……知道了。”
我走进房间，把书包往桌上一丢，整个人扑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没劲。也许两者都有。
我其实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我只知道——
我想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要她只对我笑得那么自然。
我想成为让她依靠的人，而不是一直被她照顾的小孩子。
可是她刚刚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还是那种……大人看孩子的温柔。
她好像已经走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了，而我还停在原地，踩着自己影子的边缘，一动不动。
我翻了个身，天花板是灰蒙蒙的，窗外的光也暗了下来。好像从她说“你只是太习惯我了”的那一瞬间开始，所有颜色都被冲淡了。
我不想放弃，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只把我当作“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夕音……”我小声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听见。
我盯着枕头上的那道折痕，脑子里却都是她今天转头对我笑的样子——
她是真的很温柔啊，温柔到连拒绝都不伤人，温柔到让我心痛却还是舍不得远离。
如果我能再长高一点，不再缠着她，再更可靠一点，是不是就能走到她旁边了？
从明天开始不再缠着她了吧，我不想被当成被照顾的小孩了。
早上夕音一如既往地在等我，但是气氛很尴尬。到校门口时我几乎是先逃到教室。
夕音到教室时我低着头，避免对上尴尬。
她站到我身后时，我就全身僵住了。
“你的扣子扣错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还有这边的头发翘起来了。”
然后，她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慢慢地伸出了手。
我心里一震，本能地往前躲了一步。
“……我自己弄就好。”
话一出口，我几乎后悔了。
我不是不想她碰我。我只是害怕——一旦她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帮我整理，我就会忘记自己已经被她拒绝过一次。
我不想再当那个什么都依赖她的小孩子。
我想长大，想配得上她，想有一天能换我走过去帮她整理头发、扣上扣子、然后认认真真地说：“今天的你，很好看。”
可我现在还做不到。
我躲开了，像一个逃兵。像一个明明很在意，却装作无所谓的胆小鬼。
她的手停在半空，我没敢回头，只是低下头，胡乱把自己的扣子扣好，头发也随便理了理。
“我去上厕所。”
我用最快的速度逃开了。
跑进洗手间时，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呼吸还没平稳下来。
镜子里的我，扣子还是歪的，头发也没整理好。眼神有点发红，嘴唇抿得很紧。
我不是在生她的气。
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明明喜欢她，却连让她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我努力想离开她的光，可离开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是靠着她才不会跌倒的。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却在迈出一步的时候停住了。
以前的我，会下意识地往另一头望一眼，看看她收拾好书包了没有。
但今天我没有那样做。
我把书包背在肩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和翔太他们聊了几句，然后跟着人群走出教室，脚步甚至快得有些刻意。
走到楼梯口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座位还在，她好像还没收拾完，动作比别人慢半拍，就像她整个人一样，总是安安静静、慢吞吞的。
我偏过头，不再去看。
“今天就不等了，”我对自己说，“反正她也没有说一定要一起走。”
可心里，空得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走出校门的风有点冷，操场那边还有人在打球，笑声在耳边炸开。我把手插进口袋，低头快走，像是逃避什么似的。
可越是装作不在意，心里越是乱。
明明说好了要放下了，明明告诉自己要有自己的节奏，别再像个老是黏着她的小孩一样。
可就是会去想——她是不是看了一眼门口，发现我没等她？
她是不是一个人走在放学的人潮里，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却只能自己背着书包回家？
她会不会……觉得我变了？
我咬了咬牙，把步子迈得更大一点。
可这一整路，连平时最爱吃的便利店饭团，我都懒得停下来买了。
我只是机械地走，走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楼梯、熟悉的家门口。
钥匙插进门锁时，我忽然有点迟疑。
门打开，玄关空荡荡的，我一个人走进来，把书包扔在地板上。
我本来以为这样就能轻松一点。
可没有她在身边的路上，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
“欢迎回来。”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拿着铲子。
我点了点头，把鞋踢到玄关一边，“我回来了。”
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
“今天回来挺早的嘛。”妈妈又笑着说了一句，像是在闲聊。我嗯了一声，没解释。
我把书包放到沙发角落，拖着步子进了厨房，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是我喜欢的炸鸡块，还有马铃薯炖肉。
但我却没有什么食欲。
坐在饭桌前，我低头扒着饭，吃得慢，没什么表情。妈妈坐在对面，没说话，只是偶尔抬眼看看我。
“味道不合胃口吗？”她忽然问。
我摇摇头，“没有。”
“炸鸡是你最喜欢的呀，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没回答，手里的筷子轻轻碰了一下碗边，发出一声小响。
“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妈妈的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没有追问，但那份轻柔却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我心里最藏不住的地方。
我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没有啦……就是有点累。”
“嗯。”妈妈点点头，又没再说话。
只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多给我夹了几次菜，不动声色地把我挑出来的胡萝卜又放回碗里。
那种关心不是逼问，也不是安慰，而是她习惯性的、细微的照顾。就像小时候摔倒，她不说“怎么那么不小心”，而是默默拿出创口贴。
我吃着吃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妈……”我轻轻叫了一声。
“嗯？”她抬起头。
“我是不是……其实挺没用的啊。”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放下筷子，眼神有点认真，却没有责怪。
我没回答，只是摇摇头，“没事……随便问问。”
妈妈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还在长大中啊。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我低下头，继续吃饭。
这次，味道好像比刚才多了一点点。
最近的早上，我会提前几分钟出门。
不是为了早读，只是为了……不让她等。
她还站在那棵小树下，穿着整洁的校服，背着书包，一如既往。可我现在总觉得，靠近她要小心翼翼，就像走在玻璃上，每一步都怕惊动她。
“早。”我对她点点头。
“早。”她回得很轻，然后一起往学校走。
我们还是安静的，像是默认了这份距离。但我心里知道，我不是真的想疏远她。
我只是……怕她看见现在的我会失望。
所以，我开始改变。
每天早上，我会在镜子前多停留两分钟。
用水打湿头发，把翘起来的地方压平。以前根本不在意的制服领口，也会一遍一遍对着镜子整理到整齐。看起来很蠢，但我想她如果不小心看到——至少不会觉得我邋遢。
“你最近很注重形象嘛。”翔太笑着拍我肩，“你是不是暗恋谁了？”
“少废话。”我小声说，耳朵却热了一下。
体育课我也比以前更认真了。
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运动，而是想在跑步的时候表现得不那么丢人——
我知道她坐在看台边，那是她们女生等候的位置。她坐在那，翻着课本，偶尔会抬头看看操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但我还是跑得比平时快了几圈。
结束时，我坐在场边气喘吁吁，汗水滴在手背上，心脏跳得很快，既是体力耗尽，也是……一种藏不住的期待。
我偷偷看她一眼。
她好像看了我一下，又低头去翻书。
……是不是错觉？
我还去问了裕人借他整理笔记的方式。
“你之前不是最讨厌这些花里胡哨的吗？”他一边翻出荧光笔一边问，“现在还会用颜色标注重难点？”
“……方便复习。”我嘴硬地答。
其实我只是想着，某天如果我们再并排坐下，她偶然瞥到我整齐的笔记，也许会停一下目光，然后小声说一句：“咦，你笔记整理得好认真哦。”
就这样一句话，我就能高兴很久。
我开始偷偷背单词。
开始在午休时读几页参考书，装作只是无聊。
我不是为了成为学霸，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我没有一直停在原地。
我在努力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到她身边，不再是她要照顾的小孩。
但这些事情，我一句都没告诉她。
我怕她听了会觉得幼稚，会说“你不需要为我改变啊”。
那样的话，我大概真的会有点崩溃。
所以我选择默默做着，什么都不说，只等着她某天能不小心注意到。
哪怕只是停一秒、看我一眼，也好。
毕竟——
现在的我，还不敢再说“我喜欢你”。
但我希望某一天，她能主动问一句：
“你是不是……变了很多？”
然后，我就能回答她了。
“因为你，我想变成更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