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假期的最后一晚，我睡得不太安稳。
不是不想上学——只是想着明天又要回到教室，见到同学、老师，还有凌也，心里就不由得浮起一点小小的紧张。
第二天一早，闹钟一响，我立刻睁开了眼。
窗外的天空还有些灰蓝，空气透着一股刚融雪后的清冷。我坐起身，先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然后默默地起床洗漱，挑了件比较保暖的毛衣，围上那条红色围巾。
“今天开始上学了呢。”妈妈在厨房把煎蛋滑进盘子里，笑着说。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又能和凌也一起上学啦？”她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语气里透着点调侃。
“才不是专门为了他……”我低头喝了一口热牛奶，耳朵却悄悄发红了。
吃完早餐后，我背上书包，站在门口穿鞋，心跳莫名有点快。
“要出门啦。”我对厨房里的妈妈说了一句。
“路上小心——外面还有积雪哦。”
“知道啦。”
我走到凌也家门口时，他家的门还没开。门上的注连绳已经被收下，换上了普通的挂饰，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把围巾拉紧一些，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从玄关传来，接着门“咔哒”一声打开。
凌也穿着蓝灰色外套，头发还有点睡乱，看到我时愣了一下，接着露出笑容：“早啊。”
“早。”我朝他点点头。
他走到我身边，拉好书包带，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等我了。”
我轻轻摇头：“……新年都说要把习惯延续下去嘛。”
凌也看了我一眼，嘴角弯了一下：“那我也会继续这个习惯的。”
我们并肩走上通学路，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扫开，只剩些薄薄的冰。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着，像两个贴得很近的并排符号。
我悄悄侧过头看他，他好像也正好在看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都别开了脸。
“今天是交寒假作业的日子吧？”他轻声问。
“嗯，我昨天重新检查了一遍……你该不会——”
“别担心啦。”他打断我，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写完了，只是字有点潦草。”
“我就知道……”我忍不住轻轻笑出来，“下次我就不提醒你了。”
“别啊，下次我会认真听的。”他带点玩笑地说。
我没有再接话，只是低下头轻轻笑着，觉得早晨的空气忽然也变得不那么冷了。
就这样，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琐碎的话题。和去年不同的是——这条通学路上，有一种缓慢却确定的靠近感，在我们之间悄然生长。
校门口已经比想象中热闹许多。积雪被早到的老师和风纪委员清理出了一条通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寒假去过的地方、看过的节目、还有即将面对的寒假作业检查。
我和凌也刚走进校门，他就被迎面一个男生拍了一下肩膀：“喂——望月，你那个作业到底借不借我抄？”
“都开学了还想抄？”凌也苦笑了一下，“你等下看看我写的潦草鬼画符还能不能读得出来吧。”
我站在旁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总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像是个不属于他们世界的旁观者……明明一路都在一起，但一回到学校，他就变得离我有点远了。
凌也回头冲我笑了笑：“走吧，我们进去。”
我点点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走进教室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窗边老旧书架混着暖气的味道，还有窗台上不知哪个女生偷偷放的小瓶香氛。我的座位还在原来的地方，课桌上的联络簿整整齐齐，椅子上垫着我假期前放好的坐垫。
我刚把书包放下，前排的女孩子就回头对我说：“夕音，新年快乐啊！你头发好像变长了？”
“诶，是吗？”我下意识摸了摸侧边的发梢，轻轻笑了一下。
久违的教室、久违的同学，还有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排斥回来。只是，比起这些，我好像更在意，那个刚刚和我一起走进教室的身影，会不会在某个瞬间……看我一眼。
我偷偷朝凌也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正低头翻着作业本，眉头皱得很轻，像在努力辨认自己的字迹。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这幅样子，果然是“潦草鬼画符”。
上课铃响前，班上终于安静了些。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变亮，脑中却还停留在刚才走进教室时凌也侧过头朝我笑的那一幕
午休时间一到，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
“今天的便当是咖喱！”“我妈居然给我放了酸梅干……”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开便当盒，整个教室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我也从抽屉里拿出便当盒，打开那一瞬间，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妈妈特制的酱烧鸡块，还有我爱吃的玉子烧。红色的番茄点缀在角落，颜色明亮，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我刚拿起筷子，余光扫到一旁的凌也——他打开便当盒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盒盖掀开，里面只有几块冷掉的香肠和白饭，连一点装饰的小青菜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瞬，咬了口白饭，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的，心里轻轻一动。
“……今天阿姨睡过头了吗？”我小声问。
凌也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她今天早上太晚起了，随便弄了一点就塞给我了。说是晚上再弥补。”
“你也没说要一起做啊？”
“我？会做便当的话，大概不是‘我’，是‘另一个世界线的我’吧。”他苦笑了一下。
我盯着他便当盒里那可怜巴巴的一小撮香肠，突然下定了决心。
“那个……”我低声开口，“张开便当盒。”
“诶？”他一愣。
“快一点啦。”我轻轻鼓起脸颊。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是顺从地把便当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用筷子夹了一块热腾腾的酱烧鸡块，轻轻放到他白饭的上面，又夹了一块玉子烧。
“太可怜了，不救济一下说不过去。”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凌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便当盒，又抬眼看我。
“……夕音你是天使吗？”
“少来。”我红着脸转过头，“只是一点交换而已。”
“那我也要回礼。”他低声说着，把自己便当盒里唯一一块香肠夹到了我便当盒的角落。
我低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也太公平交易了吧？”
“这可是我妈做的‘焦香厚切款’，一般人吃不到。”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那块香肠其实已经有点凉了，但吃进嘴里的时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滋味。
“谢谢你。”他忽然认真地说。
“……别太当回事啦。”我低下头，把最后一口番茄送进嘴里。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教室依旧吵吵闹闹，午休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可这一顿便当，却意外地暖和了我整颗心。
吃完便当，我收拾好餐盒，正打算把便当袋放进书包，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句——
“刚刚……真的谢谢你。”
我回头，凌也正趴在课桌上，脸侧压着手臂，看着我。那张脸还带着几分没睡饱的倦意，却因为阳光洒下来，有点……柔软的感觉。
“就说了不要当回事啦。”我小声说着，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但我还是觉得很幸福。”他眼神没移开，声音轻得像怕吵醒什么。
我一下子不太知道怎么接，伸手轻轻理了理桌角的纸巾盒，才低声说：“……那就好。”
教室里有人已经趴下准备小睡，也有同学在翻漫画杂志。阳光照在木地板上，亮晶晶的，像一层静静流动的金粉。
凌也突然又说：“以前中午总是一个人随便吃点，没怎么想过这些会特别开心。”
我把手撑在桌上，下巴轻轻靠过去，盯着窗外一只飞过的乌鸦，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太容易满足啦。”
“那也要遇到对的人才行。”他说这句话时，是带着一点笑意的语气，却不直视我，只是望着天花板的某个角落。
我一下子噎住了。
“对的人”吗？如果那个人……是我，会不会太自作多情？
可心里某个角落，却还是微微亮了一下，就像窗台上的阳光，悄悄照了进来。
脸有点烫，眼角余光悄悄扫了他一眼，他还维持着半趴的姿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困了随口说点话。可我心里那根线，却悄悄地，慢慢被拨动了。
“……那个香肠其实有点硬。”我小声吐槽。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说——”他立刻反应过来，坐起身笑着靠近我一点点，“我妈每次都煎得太久，我都说过她多少次了……”
“说是你说，吃得倒是最干净。”我转头看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是因为有人和我换了菜，吃起来心情不一样。”
“……”
我低头，不再说话。耳边是闹钟般的心跳声。
教室外风吹过校舍，窗纸轻响，像是世界都在笑着偷听我们这一段小小的对话。
我低头看着便当盒上的小小划痕，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每天的中午都能像这样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