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开学的那天，天刚亮我就醒了。
明明闹钟还没响，我却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后，我慢慢起身，洗漱、更衣，把校服一丝不苟地穿好。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稍稍成熟了一点的脸——好像暑假结束后，连我自己也长高了一点点，头发长了一些，眼神也安静了许多。
我拉开抽屉，从最里层拿出一个小小的绒布袋。
里面，是那条银色的手链。
凌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戴着它。它不像项链或发饰那么显眼，却总是默默地贴在手腕上，有时候光一照，宝石还会闪出浅浅的蓝光。
我小心地戴好它，用袖口稍稍遮住，然后背起书包下楼。
“今天要好好加油啊，夕音。”妈妈端着早餐，笑着对我说。
“嗯。”我轻轻地点头，接过那杯热牛奶。
爸爸在一旁一边看新闻一边说：“第一天报道，我跟你妈一起送你去。路线也再确认一下。”
“好。”我一边吃面包一边点头，虽然脸上平静，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
毕竟是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环境。
而最重要的是——
没有凌也了。
一起在树下等、并肩去学校、午休交换便当……现在都变成了回忆。
我不是没想过让自己“一个人也能习惯”，但直到真正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我才明白，习惯这种事其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吃过早餐后，我们一家三口出发去学校。
街道上有很多穿着新校服的学生，也都是第一次来报到的样子。大家都带着一点兴奋和紧张，有些家庭甚至是兄弟姐妹全员出动。
我和爸爸妈妈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熙熙攘攘的报到区。
“咦？是夕音吧？”
有人在我背后叫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是小学时的同班女生——佐佐木遥。
她和我一样穿着新制服，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一下子就让我原本略微僵硬的心放松了不少。
“你也考这所学校啊？好巧！”她说着还挽住了我的手臂，“我看名单的时候还想说有没有人认识呢，看到你名字的时候好开心！”
我点点头，也露出了笑容：“嗯，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啊？”妈妈在旁边轻声问。
“是小学同班的朋友。”我回答。
爸爸妈妈交换了一个轻松的眼神，大概也觉得放心了一点。
报到之后，我和佐佐木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新老师点名、发资料、安排座位，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新环境虽然陌生，但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而且，不只是佐佐木，班上还有几个小学时同校但不同班的同学，打过几次照面，见面也都点头打了招呼。
只是……
那条放学的路上，我是一个人走的。
和之前习惯了两个人并肩走，偶尔你推我一下、我踩你影子的日子不同，现在的路好长，长得让人有点发呆。
蝉声还是像往年一样吵闹，阳光照在肩膀上，烫得让人想低头躲进树荫里。
我看着自己影子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忍不住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在干嘛呢？”
没人回答。
我轻轻握了握拳，继续走向家的方向。
进入国中后的日子，很快就有了规律。
早上六点半起床，吃妈妈准备的早餐，搭车或步行去学校。课间活动比小学多了许多，教室也更大，学生人数变成原来的两倍，大家分组、分班、选社团，每天都有新的事发生。
虽然人变多了，环境也更嘈杂，但我倒没有特别不适应。
毕竟从小学起我就不是那种特别热闹的人，也不讨厌一个人坐在角落看书或画图。
偶尔和佐佐木一起吃午饭，有时候她会拉我去便利店买面包和果汁，在她滔滔不绝地聊着“昨天那个男演员太帅了”或是“你觉得隔壁班那个高个子学长帅不帅”时，我也只是笑着听。
“夕音你真是没救了，恋爱细胞是不是坏掉了？”她有一次苦恼地抱怨，“我们班都在传言谁喜欢谁、谁跟谁在一起了，结果你还在看小说吃饭，超级冷静。”
“我觉得……没什么好着急的吧。”我咬了一口饭团，轻轻地回答，“而且这种事，应该是在意的时候，自然就会在意了。”
佐佐木望着我看了几秒，然后摊手：“也是啦，你就是这种性格。”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兴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家都兴奋地讨论谁暗恋谁、谁送了情书的时候，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那个夏天，在烟花下对我说“我会回来找你”的人。
从那以后，我就好像没有多余的位置去幻想其他什么了。
也不是在等什么浪漫的故事，只是那条手链一直戴在手腕上，它像是某种承诺，也像是某种温柔的提醒，让我每当听到别人谈论“喜欢”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沉默下来。
每天放学的时候，路还是一个人走的。
偶尔我会从便利店买一瓶汽水，坐在回家路上那棵大树下喝一会儿。树下的长椅有些旧，夏天坐上去会有点烫，但风从树叶间吹下来，带着一点小时候的味道。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凌也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一边嫌汽水太甜。
我总是摇头笑笑，把那种想象悄悄收起来，不让它变得太明显。
而学校里也确实变得比小学复杂了些。
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有人下课就拉着人跑出教室，还有女生在午休偷偷写信、男生故意绕去别的班“借笔”，一切都像是一场有点孩子气，又有点大人味的“恋爱练习”。
我站在这些热闹的场景之外，看着，看着，然后回头低头继续画自己的涂鸦笔记。
“你真的一点都不羡慕吗？”佐佐木问我，有天在放学的途中，她抱着校服外套，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
“羡慕啊。”我笑着说，“羡慕有人喜欢，也被喜欢。”
“那你——”
“但我不想随便开始一段喜欢。”我轻声回答，“不是因为谁都不够好，而是……我想等那种，真的让我心跳得停不下来的时候。”
佐佐木“哦——”了一声，然后叹气：“果然，夕音是最慢热的人。”
我摇摇头，没有再多解释。
我以为这种事和我没关系，可是总会出点意外。
那天放学，天色比平时暗得快些。
学校广播刚响完，我正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教室，却被班上的同学提醒了一句：“欸，藤咲，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我有些疑惑地走到教室门口，看到年级楼梯转角站着一位高个子的学长。他穿着干净利落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插口袋，一看到我就站直了身。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他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紧张。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他带我绕出教学楼，从侧门走到学校后院的空地。那是一片夹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小花圃边缘，有几棵高树挡着视线，四下安静，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我……其实注意你一段时间了。”他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你在上课的时候很专注，笑起来也很温柔。我知道这样突然说有点冒昧，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语气也不像传言中那样自信或嚣张，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交往。”
我愣了一下。
他是我们年级上很有名的学长，学生会的成员，社团活动也很积极，听说家里条件很好，外形也出众，是很多女生偷偷喜欢的对象。
但我只是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他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像是没预料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只是现在没有想过谈恋爱的事。”
他静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苦涩却不失礼貌的笑：“明白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我点点头，礼貌地鞠了一下躬，然后转身离开。
从后院绕出来的那段小路很长，石板路上铺满了落叶，天色已经开始转灰，风也大了一些，吹得校服裙摆飘起来。
我走得不快，也不想走得太快。
其实我的心情并没有多复杂。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更像是一种淡淡的疲惫。
也许是因为，我能感受到他的认真，但自己却毫无回应。
我不想轻易答应一份感情，哪怕那个人看起来几乎拥有一切优点。也许这样显得有点冷淡，甚至残忍，但我知道，如果我只是为了不伤害别人而选择妥协，反而会是更深的伤害。
我把书包带子抓紧了一些，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大多数学生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几辆教师的自行车停在角落。我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街道的车灯开始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打在路边，影子被拉得细长。
“喜欢”这件事，好像从进入国中起，就变成了一个大家都在谈论的话题。
谁和谁看对眼了，谁谁写了情书，谁又因为被拒绝而哭了一场。
而我，好像一直都站在那些热烈之外。
不是不懂，也不是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有些时候，心里安静地守着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走过转角，我在便利店门口停了一下，买了一罐热饮。
汽水泡在喉咙里时的感觉让人清醒了不少。
等走回家门前时，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轻松一些，然后推开门，对着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辛苦啦，今天看起来有点累？”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笑了笑，轻轻点头。
“稍微吧。”
我换好鞋，把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间，在熟悉的灯光下坐下。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吹动窗帘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点点把心底的波澜收起。
明天还是要早起，还有作业还没写完，练习题也还有一页空着。
生活就是这样。
没有太多戏剧性的转折，没有特别浓烈的情绪。
但我想，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
不孤单，也不特别热闹。
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活着，也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