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锋利的刀往往裹着丝绸递出。无心之伤如同季风卷起的沙砾,在瓷器的灵魂上刻下永夜。人们能避开明晃晃的恶意,却躲不过月光里飘落的松针——那些漫不经心的忽略、脱口而出的真话、带着体温的疏离,在时光褶皱里发酵成隐形的脓肿。最痛的不是被击碎,而是捧着满地尖锐的真心,发现所有伤口都找不到该恨的倒影。就像博物馆里那道传世裂痕,连修复师都无从追溯最初震颤的源头。
我和晓蔓越喝越醉,越醉越喝。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我和晓蔓躺在同一张上。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两个借酒浇愁的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会发生什么故事。
对我来说可能是故事,而对晓蔓来说,可能是事故。
我看着还在熟睡的晓蔓,心里五味杂陈。我穿好衣服,来到露台上坐着,等待晓蔓的审判。
晓蔓终于起床了。她趿着拖鞋,挨我坐下,双手环抱着我,有意无意地用胸部磨蹭着我,让我的荷尔蒙不断地飙升。
我刚想开口,她却制止了我:“看海听涛。”她轻声地说。
晓蔓的长发与浪沫同频颤动。我们的掌纹似乎浸满咸涩,在岩缝间我们的心触摸到珊瑚的骨殖——它们以钙化的姿态凝固了亿万次潮汐的呼吸。
我们数着浪的褶皱,发现每道波峰都藏着未完成的圆。当第二十七个浪头碎成星屑时,晓蔓的热吻复刻了海风吹散海鸥的对话。
阳光漫过脚踝的刹那,涛声里浮出青铜编钟的余韵。潮水带走的疑问词,正在某个平行海湾生长成新的漩涡。
我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愧疚:“昨夜,我……”
晓蔓用柔唇堵住我未出口的话语。
“那时,我的心智是清醒的。那啥是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既然双方都有需求,何乐而不为?我们都是成年人,你不用自责,我也不会让你为我负责。怎么样,初夜的感觉比她……”
我知道晓蔓嘴里的她指谁。从前我认定淑华是我今生必娶的女人,所以在员工面前未避讳,晓蔓知道也是情理之中。我没有回答她的话。用沉默和海涛的声音冲刷着我内心的慌乱、自责与龌龊。
良知的锋刃总在寂静中出鞘。当青铜剑悬在水雾里,锈蚀的铜镜已映出千百次自我凌迟的慢镜头。真正的审判不在教堂穹顶之下,而在午夜手指抚过自己内心的震颤里——那些被体温焐热的亏欠,像藤蔓从肋骨缝隙钻出,带着新鲜的血珠缠绕脖颈。刽子手与囚徒共用同一副镣铐,刑场上飘落的不是雪,是永远扫不尽的骨灰。直到某天我们终于读懂,最残酷的绞刑架,原是用悔恨的丝线亲手织就的摇篮。
我们在海景别墅一号渡过了一周的浪漫时光,各怀心事回到茶楼。
因为有了海景别墅的事情,我把她升为副总。因此,她也倍受非议。她除了和我暧昧之外,做事光明磊落,威望很高。有很多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对她垂涎三尺。她那高挑的身段,高耸的山峰和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像磁铁般吸引男男女女的目光,即使是本茶楼的女员工都喜欢与她亲近。
这天,鹭城首富之子王富涛,指名要晓蔓接待。
晓蔓端着青花瓷壶走进雅间时,王敏涛正用折扇轻叩着红木
桌面。这位留学归来的少爷今天换了玳瑁眼镜,月白衬衫上
的翡翠袖扣映着窗外翠竹的影子。
晓蔓娴熟地将鎏银茶则抵在青瓷茶荷边缘,三克白毫银针簌簌落进朱泥壶。王富涛忽然扯松了云纹领口,象牙扇骨挑起她腰间杏色流苏:"都说茶禅一味,晓蔓姑娘可愿与我参悟些风月禅?"
"王公子可知这盖碗的讲究?"她指尖轻推茶托,天青釉盖碗在梨花木上划出半圆,"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三才不合便托不住这杯中的乾坤。"蒸腾茶雾里,她将滚烫的茶海推向桌沿,"就像这老岩泥养的茶海,火气太盛反倒糟蹋了陈年水仙的醇厚。"
当对方的手越过茶席时,晓蔓忽然击响竹制茶拨,惊起檐下铜铃叮当。候在外间的聋哑茶僮应声而入。茶僮比划几下,晓蔓回之于手语。茶僮知趣地走到门口候着。
为了化解尴尬,王富涛盯着香炉里升起的篆烟,忽然抚掌大笑:"好个三沸九转的茶道功夫!明日我带宋徽宗的《文会图》来,倒要看看晓蔓姑娘如何点这翰林茶!"
"听说晓蔓姑娘煎的凤凰单丛能留住云霞?"他忽然握住她斟茶的手腕,拇指在跳动的脉搏处画圈,"不知能否留住王某一刻春宵?"
晓蔓手腕轻转,壶嘴恰巧倾斜三度,滚烫茶汤沿着他袖口金线刺绣蜿蜒而下。看着他仓皇抽手的模样,她垂眸笑:"王公子当心,这茶要八十八度水才能激出兰花香,烫着人就失了本味。"
“姑娘细皮嫩肉,若烫伤了,本公子可是会心疼的哦。”玊富涛依然言语轻佻。
“本姑娘长年与茶为伍,早已与茶的温度连成一脉,自是无妨。公子举手投足,若有不当,烫了甚是可惜。”晓蔓暗含警告,说得天衣无缝。
王富涛因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心情不好,猛灌了几杯,一壶茶很快就被喝完了。
“王公子,是否要换一盏你母亲独爱的莲纹?”
"姑娘怎知家母独爱莲纹?那就换吧。"王富涛指尖停在茶筅上,鎏金护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晓蔓将建窑兔毫盏转了三转,茶沫里浮动的莲花恰好承接了窗外残照:"三个月前惊蛰,贵府小妹来取雨前龙井时,腰间香囊绣着'持莲观音';上月十五法源寺布施,老夫人捐的经幡边角全用莲花收线;就连..."她忽然压低声音,"就连您家后厨每日卯时倾倒的茶渣里,都埋着没化尽的莲花糖。"
王敏涛瞳孔微缩,想起母亲晨起礼佛必饮的莲花冰糖茶。檐角铜铃恰在此时被晚风撞响,惊破茶烟里暗涌的机锋。
"原来这茶楼飞檐的影子,"他忽然用折扇指向地面晃动的光影,"不仅能丈量日晷,还能照见王府院墙里的晨昏。"
晓蔓笑而不语,指尖在紫檀茶桌上描摹出个莲花轮廓——正是每日辰时阳光穿透东侧花窗时,投在茶案上的神秘光斑。原来三年来她晨起洒扫,早已摸透这座百年茶楼每个时辰的光影秘语。而那些穿梭在王家豪门的侍从,不过是会走动的时辰钟罢了。
王富涛小看晓蔓的情商,经此一番言语,手开始老实了,正经地品味着莲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