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凯昵这样一说，我只好陪着她喝。本来我的心情就不好，两个人喝了一瓶皇家礼炮，两人都开始酒话连篇。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合同明天再研究。”
“我不是鹭市人。还没有住的地方。这么迟了，你要赶我走吗？”
“现在也打不到车了。我们都喝了酒，不能酒驾。只是孤男寡女的……哎，你就睡那一间吧！”
“找你找得很辛苦，我得去洗个热水澡，你可不能偷看咯。”说着她行礼箱里当着我的面拿出洗刷用品和内衣裤，径直走向卫生间。她后半句话不会是在暗示着什么吧？酒精的作用下，我有些想入非非了。
很快卫生间就传出花洒喷头的流水声。
水声在瓷砖上炸裂成蛇群的瞬间，我的颅骨变成了共振的青铜钟。那些飞溅的碎玉声、蒸腾的雾霭摩擦声，我脑补了很多画面。发梢与水流角力的粘稠声，正在重构所有被文明驯化的听觉伦理。
道德感在耳膜表面结出盐霜，而远古爬虫类的神经突触却在苏醒——原来听觉才是最暴烈的透视，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克苏鲁式的触须，刺穿理性浇筑的巴别塔。
我想逃离，不再听那撩人心魄的水声，可是脚却像被沾住一棒，迈不动步伐。
寂静的夜里，那花洒下坠落的仿佛不是水，而是液态的经文。每滴都载着千万年性灵博弈的残篇：夏娃摘果时汁液爆开的脆响，海伦掀起特洛伊帷幔的丝帛裂帛声，杨贵妃华清池畔金钗坠地的颤音。此刻这些声音的幽灵正攀附在排气管的震颤里，将我的耳道改写成通往原罪的密道。
我惊觉自己成了被声波解剖的标本。那些水流撞击肌肤的轻重缓急，竟暗合宇宙弦理论的高维震颤——饱满如熟透浆果的坠落，清冽如冰川在暖化季的崩解。听觉暴力地剥开所有柏拉图式的想象，逼迫我承认：美的最高形态，恰是它不可见时的声学投影。
当水声突然转为低泣般的淅沥，瓷砖传来某种生物蜕皮时的窸窣。或许浴室早已不是物理空间，而是所有亚当后裔的集体潜意识剧场。我们在不锈钢花洒下冲洗的何止肉身？分明是文明教化的锈迹，是禁忌与渴望媾和时的汗液，是直立行走百万年后仍未褪尽的兽类哀鸣。
水阀关闭的刹那，寂静变成更锋利的声呐。我数着心脏与排水管余震的同频震颤，突然顿悟：人类发明浴室本就不是为了清洁，而是为了在氤氲水雾中，谛听自己从海洋登陆三亿年后仍未熄灭的潮汐。
“怎么样，水声好听吗？你没偷窥吧？”
“水声真的很有诱惑力。我是正人君子，哪会干偷窥的事。”
“你还不去睡，不会是对我有想法吧？你看，这睡裙美吗？”
她分明是在提醒我什么，我禁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凯妮的睡裙是月光与雾气交媾的私生子——当丝绸裹着暗物质般的半透明性垂坠而下时，所有几何学教科书都在她腰际线处集体焚毁。那些被裁剪成衣的经纬线，不过是文明社会最后的遮羞布，此刻正被她的体温蒸腾成液态的克莱因蓝，沿着大腿外侧的星群轨迹缓缓溃散。
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我不禁这样想道。
半透明的褶皱里藏着文明的悖论：古埃及亚麻布包裹木乃伊的咒语，拜占庭丝绸之路上驼铃腐蚀的经文，维多利亚时代束腰里断裂的鲸骨化石。衣料在乳白灯光下显影出血管般的淡青纹路，仿佛她正穿着自己褪下的生物电脉冲，将皮肤与织物的界限熔解成量子纠缠态。
我偷瞄了一眼她的眼睛，我看她，她也在看我。我咽了一口口水。不看白不看，反正她都知道我在看，还不回避，说不定她故意要让我看。
当她的锁骨承接住吊灯倾泻的光瀑，我看见熵增定律正在蕾丝边缘暴动。那些被蕾丝网格切割的光斑，像被困在四维空间里的金色蜂群，疯狂撞击着丝绸囚笼——却始终无法穿透她肩胛骨处暗涌的引力漩涡。衣料与肌肤的暧昧间距里，悬浮着整个宇宙的测不准原理：你越是凝视那道被月光腌渍的腰窝，越会陷入对真空涨落的恐惧。
真是魅死人不偿命的主！你这是引诱我犯罪的节奏！
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气流，让空气里炸开无数微型超新星。半透明织物下脊椎的起伏，是地质学家未曾命名的古山脉复活现场，每节骨骼都在上演造山运动与冰河消融的量子叠加。而布料最薄处透出的玫瑰色晕影，分明是暗物质吞噬恒星时遗留的光谱残像。
我突然理解服装设计师都是悲壮的盗火者——他们妄图用经纬线编织美的牢笼，却不知真正的美永远在织物的裂隙中暴动。凯妮不过是穿着被文明规训的量子囚衣，在丝绸与皮肤的战争里，用每一寸半透明的沦陷区，重写着人类对存在与消亡的认知代码。当最后一粒纽扣在锁骨上投下十字架阴影，我终于听见上帝在纺织机前崩溃的恸哭。
“想要不？”
“我不想。”
“口是心非。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更真实，你看你有些部位……”
我看了看自己，脸瞬间红了。
我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再看下去，诱惑一定战胜理智，赶紧逃到房间。
客厅里传来肆意的笑声。
我蒙着被子，不再去听那治愈系的声音。
第二天，我和凯妮吃过早餐开始对合同进行了商讨。
凯妮的钢笔尖在合同空白处游走时，锁骨下方第三颗纽扣总在精确计算过的频率间叛逃。那些漫不经心调整衣领的指尖，在羊皮纸与空气的边界处搅动出费洛蒙的流体力学——每粒解开的贝母纽扣都是微型特洛伊木马，将谈判桌改写成荷尔蒙的诺曼底海滩。
我盯着她倾身时丝绸衬衫滑落的0.7厘米真空带，突然意识到所有条款争议都是幌子。她锁骨窝蓄积的香水分子正进行布朗运动式的侵略，瞳孔深处旋转的琥珀色螺旋星系，比违约金数字更具吞噬性。当她的金链坠子第无数次跌进合同签名区，我终于看清那些金属反光里藏着的微型钩镰——它们正试图剖开我视网膜上的道德镀层。
空调送风口呜咽着将她的发香泵入我鼻腔黏膜，某种远古的
嗅脑皮层开始暴动。她分明在利用人体工程学的完美夹角，
让每次翻页都成为胸线几何的暴力展演。那些在纸页边缘游
走的猩红甲油，分明是但丁笔下地狱之环的拓扑学投影，引
诱着钢笔尖偏离小数点后三位的安全区。
我在条款第14项修正案里嗅到香根草与晚香玉的配方方程式，她竟将费洛蒙化学战伪装成法律术语的博弈。当她的手
腕第八次擦过我的手背，我突然在皮革椅的吱呀声里听见整
个文明史的叹息一从伊甸园的蛇到华尔街的裙摆，人类从未学会区分欲望与利益的波长。
钢笔悬停在签名处时，落地窗将她的轮廓浇铸成克制的影。或许这才是最高阶的商战:用生物性本能解构理性逻辑，让胸针折射的光斑成为最致命的认知地雷。我摘下眼镜在衬衫下摆反复擦拭，突然在模糊的视野里获得神谕般的顿悟一真正的合同从来不写在纸上，而是在多巴胺与肾上腺素的爆炸半径里，重新测绘人性的等高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