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尖劈开混沌，裂痕却被风沙重新缝合。播种者的血汗凝成盐碱，长出的麦穗倒刺进自己的瞳孔。当篝火燃尽时，他们用肋骨搭桥的手势，成了星空嘲笑大地的象形文字。所有开疆的碑文，终被时间蛀蚀成蚁群的食谱。最后一只脚印陷落处，新大陆的轮廓正在腐烂的种子里发芽——原来创世者才是荒原最后的囚徒。
苏静把机械厂销售部的工作移交给佟湘，带领团队前往广汤古村。
广汤村枕着卧龙岗的龙脊而生，三十处古迹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青石古堡的箭垛爬满凌霄花，明代寨墙的夯土里嵌着前朝铜钱；七进古宅的藻井悬着"文魁"金匾，鎏金牌坊的基座下镇着南唐玉印。三叠瀑飞泻处，宋代石桥驮着茶马古道的辙痕，桥头古庙的晨钟撞碎时，惊起白鹭掠过元代的《耕织图》石刻。
玉带河在村西拐出九曲回肠，河滩卵石经年累月被温泉浸润，墨绿石面上沁着硫磺金丝纹。用竹篾拨开三指深的暖沙，便有氤氲白雾裹挟着地心硫香漫涌，泉眼深处隐约可见天青釉瓷片——据说是永乐年间沉落的贡品。
河畔古樟群生就"树中树"奇观，千年母树腹中竟长出碗口粗的降香黄檀，每逢谷雨便渗出琥珀色凝脂，暗香浮动似青铜编钟的余韵。
村办公室的吊扇转得吱呀作响，苏静第把被汗水黏在背上的衬衫拽开时，王德发肥厚的手掌又摸上了会议记录本。
"苏经理这皮肤，啧，比我们村头水田里的秧苗还嫩。"村主任的指甲在表格边缘来回刮蹭，油光发亮的额头几乎要蹭到苏静的肩膀。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玻璃窗上晃动着村民探头探脑的影子。
项目助理小林刚要开口，苏静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她端起搪瓷茶缸抿了一口，浮沫黏在唇上像抹了层蜜："王伯伯，先说说流转土地的事。我们只要二十亩的田地，公司给予适当的补贴，比县里指导价略高。价优者先开发，你看哪片田地流转合适？”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炸开锅似的喧闹。七八个晒得黝黑的汉子撞开木门，汗酸味混着槟榔气息涌进来。领头的老汉攥着合同直哆嗦："城里人就会画大饼！我家六亩水田，少说这个数！"他张开五指在苏静面前晃，指甲缝里的泥垢清晰可见。
“大爷，您先别急，你家的地，我们还不一定想要……”
王德发慢悠悠点上红塔山，烟雾里那双三角眼眯成了缝。苏静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着抽屉，他知道农村人口都往城里跑，土地种植赚不到钱，抛荒弃耕的大有人在，最好能从自家的地流转出去……
其他的老人心里都在盘算，是流转合算还是自己种植合算……于是纷纷议论开了。
“乡亲们，我们第一期只要二十亩，种田不如打工的来钱快，我问过耿大爷，种田扣掉成本每天不上五十元，打工一天至少一百五，我们要连片的田块，你们自己先回去商量……。"苏静起身时马尾辫扫过王德发的鼻尖，他猛吸口烟呛得直咳嗽。
团队的林岚马上会意了苏静的谈判策略，她马上补刀：“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机会……”
本以为城里人好忽悠，从流转土地上捞一笔。听了苏静的话，真想流转的农户，几个有连片的就回去商量了。
苏静把矛盾转移给农户，在权衡利弊得失之后，他们自己会解决清楚。
"咱们公司还准备在村头建加工厂，到时候土地有流转的每户能安排......"
"安排个屁！"穿花汗衫的胖女人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胸脯把的确良布料撑得发亮，"去年那个养鳖的说要给分红，结果鳖孙子都没见着！"人群爆发出哄笑，几个后生趁机摸走桌上的宣传册。
林岚看了胖女人一眼：“这话是你说的，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们就不安排你的。”
“哎呀，这位小妹，是我嘴贱，别记，你就权当我只是放了个屁……”
人群又暴发出一阵哄笑。
王德发终于敲了敲搪瓷缸："苏经理，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要租地可以，但得把利润的百分之三十留在集体。"他故意把"集体"两个字咬得含糊，拇指在合同空白处重重一按，油墨顿时洇开团黑云。
苏静看着窗外焦黄的稻田，指尖在手机侧键摩挲。昨天无人机航拍的画面还在相册里：荒芜的田垄像老人脸上的乱发，枯死的野草在风中摇晃。她知道这些村民去年种玉米赔了钱，小孩书包还是前年扶贫办发的。
"三十个点太多了，这会损害到农户的利益……。"她突然笑出声，从坤包里掏出盒金细枝的名烟，"王伯伯抽这个？公司要充分考虑给乡亲们的利益，你们集体与农户之间的分成比例，你们自己商量……”
苏静又把利益分配踢给村集体与农户，这就叫做矛盾转嫁。“少扯这些虚的！"王德发猛地拍桌，茶缸盖子弹起来撞在墙上，"就这个数，少一分任何农户都别想出让土地！"他脖颈上的金链子跟着晃荡，在阳光里划出刺眼的弧线。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可怕。有些村民摄于王德发的淫威，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静拢了拢碎花衬衫的领口，突然指向墙角的监控探头：“王伯伯，您知道现在摄像头都带云存储吗？你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村民的利益……”
林岚马上见缝插针：“王伯伯，这土地使用权是村民的，我们没来之前，村集体好像没一分钱收入吧。”
“这，这你们不是来了吗？我也是想给集体多争取一点，毕竟农户把土地租出去比自家种，收入更高。”王伯伯声音温和了许多。
“接下来是古宅的租赁，价低者优先考虑……”
“接下来是修路征地补偿与投工投劳问题，愿意投工投劳的路段先修……”
苏静有条不紊的把个细节都落实清楚。团队配合把所有的合同签订了下来。
拓荒者的第一串脚印是刺向虚无的利刃，在混沌未凿的处女地上划出《周易》所谓的"太极生两仪"。他们用骨血浇灌的麦种总在《圣经》约伯记的沙暴里夭折，犁铧劈开的地缝涌出柏拉图洞穴外的寒泉，那些被风化的骸骨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与庄子的"无用之樗"在月光下博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