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究竟谁是谁的痛

作者:村夫俗子 更新时间:2025/6/8 23:25:38 字数:2237

肖淑华其实没有出国留学,而是因为生病在鹭城的第二医院治疗。

当子夜值班护士开启紫外线消毒灯时,肖淑华正在胆汁引流袋的嘀嗒声中挣扎。被剧痛拧成麻花的脊椎突然舒展,中药**残留的苦味化作一缕青烟——她看见全身毛孔渗出翡翠色汗液,在蓝紫色光线里凝结成《游园惊梦》的舞台追光。

引流管里墨绿色胆汁突然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倒映出五年前她初次在k丅V登台的模样。右脸萎缩的面肌抽搐着挤出半句《诺言》唱词,发黄的牙齿间漏气声像破旧风箱;左脸浮肿的皮肉却意外舒展成标准的笑靥,临时补画的黛眉在汗湿中晕开,恰似当年被女人们嫉妒的桃花妆。

护士站忽然传来心电监护仪的警报。肖淑华的造口袋在震颤中裂开细缝,混着血丝的排泄物泼洒在瓷砖上,竟隐约呈现《梁祝》化蝶的轮廓。她痉挛的指尖勾住珍珠手链,十四颗褪色珠子在应急灯下映出不同光晕——正是《贵妃醉酒》里杨玉环的十四步云帚舞轨迹。

肖淑华Ktv里曾碎过一只越窑秘色瓷盏。青碧釉面在她掌心裂作九瓣,锋利的瓷缘竟未划破半分肌肤,反被透白肌理衬得失了凶性。彼时陈禅杯笑说你原是胎瓷托生,五年后当癌细胞沿着胆管攀爬时,她呕出的胆汁竟也泛着同样诡谲的橄榄青色,在ICU塑料弯盘里凝成哥窑开片纹。

化疗第三次溃败的那个梅雨季,晨雾中的肿瘤病房总漂浮着似有似无的桐油味——那是从肖淑华皮下渗出的胆红素,将床头护栏腐蚀出青铜器般的铜绿。清晨护士拉开窗帘时,会条件反射错开她脸部的晨昏线:右半张脸被肝癌折磨成风干的橙皮,密密麻麻的蜘蛛痣沿着法令纹蔓延,恰似泼在生宣纸上的隔夜茶渍;左脸却被泼尼松激素催成半透明的鱼鳔白,透着皮下输液港的金属冷光。

当年勾魂摄魄的腰肢浸泡在癌性腹水里,像只被暴晒过的陶瓮般鼓胀,却从宽大病号服领口刺出突兀的锁骨——那截本应戴着点翠簪子的天鹅颈,如今覆着层青苔似的霉菌斑,暗绿色病灶顺着静脉网攀爬,将曾经的《游园惊梦》水袖功烙印成腐烂的藤蔓图腾。

最骇人的是眼睛。右眼球被黄疸染成琥珀色,扩大的瞳孔里游动着胆汁淤积形成的晶状体沉淀,宛如溺死在松脂里的昆虫;左眼却因转移性肿瘤压迫视神经,始终保持《贵妃醉酒》的微醺媚态,血丝在眼白处炸裂成残破的胭脂云。当止疼泵释放芬太尼时,这两颗不协调的眼珠会在眼眶内诡异地同频震颤,像京胡琴弦上即将崩断的两粒千斤坠。

护士总避着她梳头。化疗脱落的三千青丝还剩十七根在苟延残喘,黏在枕巾上如同打翻的工笔白描颜料;雄性激素催生的灰白唇须却如雨后霉斑疯长,在氧气面罩里结出蛛网般的冰晶。某夜她挣扎着将珍藏的绢制戏服披在身上,水绿色披帛拂过造口袋溢出的粪水,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折射出《洛神赋》的残影——那些未消化的营养液与中药渣滓泛着秘色瓷釉的光泽,在她嶙峋的脊背上流淌成越窑残盏的冰裂纹。

始终守在她身旁的只有刘媛媛一个人。她呼喊了几次,肖淑华都没有答应。

于是她擅自拨通了我的电话。

“林总,你赶快来吧,肖淑华姐她快不行了!”

当我赶到医院看到肖淑华的惨状,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涌出眼眶。

“媛媛,你怎么没早告诉我?”我哽咽地问。

“肖姐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两年前,她都已经查出自己的病,她怕你知道,会影响你的事业,就悄悄地去了一趟国外检查。”媛媛抽泣了一下又接着说:“她是得了一种十分罕见的肝癌,连国外都治不好。”

媛媛擦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她回国时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我劝姐告诉你,她一直拦着我不让告诉。今天她的病情又加重了,我呼唤了好几次都没有答应,所以我才打电话告诉你。”

“你给医生说了吗?医生看过了吗?”

“医生看过了。她是体力不支,引起的昏迷,最多还有一周的时间。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说着说着,媛媛又哭了。

“别哭。要像淑华姐一样坚强。”说着,我也哭成泪人。

命运之手编织人间经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锋锐的秩序。芦苇在疾风中挺立,却在蝼蚁噬咬时折腰;冰封万里的江河未曾崩裂,偏偏在春汛将至的清晨溃堤。天地刍狗从不区别践踏,只是经年的磨损早已在灵魂的褶皱里埋下裂缝——厄运从来不是偶然的刺客,而是精密运算的引力,总在宿命的支点上揭开人性最脆弱的纬度。古希腊智者赫拉克利特凝望永恒流动的河水时,是否预见了那些注定被漩涡攫住的浮萍?看似无常的风暴,不过是宇宙对薄弱环节的诚实回应。

肖淑华本是一个不是孤儿的孤儿。她的父母就在她出生几个月后就抛弃了她。是一个捡破烂的孤老头肖大爷在捡破烂的路上捡来的。

她刚出生就被发现得了肝炎。由于治疗要花很多钱,被父母遗弃。

是肖大爷用草药、米糊和狗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长大的。是肖大爷用捡破烂的钱,送她从小学读到大学。

大学毕业后,她也曾去找过工作,但一个孤儿,又有谁真心关心过她呢。

为了糊口,她在KTV找了一份工作,才过上好日子。可是,就像她这样刚活得像个人样,又……

苦难的偏心恰恰暴露了宇宙的某种残忍:所有存在都在暴露它的弱化泛音。断弦总在最高音的震颤中开裂,并非命运的恶意编排,而是琴箱早已存储了经年累月的暗伤。那些被标记为脆弱的存在,不过是率先显影的系统裂痕——它们是世界密度分布的真实图谱,是人类的宿命,也是岩层中水银流动的矿脉。

我和媛媛在医院陪到第五天,肖淑华才醒过来。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虽然已经谈不上甜美,但是是发至心底的。

“谢谢你在我临走前你能守护在我身边。”

这一天,淑华的精神很好,和我说了很多话。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傍晚时分,她安详地走了。

我和媛媛给她安排了一下隆重的葬礼。葬礼再隆重,她已经看不见了,也回不来了。

事后,我把她超市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分成三份,两份各给她曾经就读的小学和中学,一份给自始自终照顾她的媛媛,我留下百分一作为永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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