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晓蔓和富涛妇唱夫随恩爱有加的情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同时也减轻了自己的负罪感。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无数次地想栾月,想淑华。
思念是一味有毒的药。
琉璃盏中浮着半杯寒月,鸩酒沿杯壁蜿蜒出细密的刺。这毒入喉时是甜的,像你眉峰将雨未雨的温度,又或是半卷旧信上晕开的朱砂痣,温柔蚀骨。等剧痛攀上骨髓时,才惊觉月光早已结作茧丝,缚住三更更鼓,七寸相思在心脏长成血红的曼陀罗,每瓣绽开的须臾都有千百条倒刺扎穿心室——原来饮下的不是剧毒,是你留在时光罅隙里的蛊。
夜雨声烦时,我总疑心是她的脚步在檐下徘徊。青瓷盏里飘着的不是酒香,是她临行前未说完的半句话,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终不成圆。
离开的那天清晨,她只带走了我送她的那袋藕荷色的香囊,却把菖蒲气味烙在我每件衣衫的领口。西街小卖铺的老周说见过这般眉眼,我追去时,只拾得几个雨后的脚印——是她那双磨烂鞋跟的印痕。
梦里捎来的笑靥,背景拓印着我们并肩走过的荷塘。墨迹在我脑海里晕开,是我们养过的那条红鲤死前的鳃张。风信子来时,或许明天,或许明年,或许要等到我鬓角的白发长到能系蝴蝶结的长度。
阳台上的霉斑日日蔓生,已爬成她姓氏的笔画。昨夜风急,恍惚听得晒衣竿“当”地一响,竟与当年她发间银簪落地的声气一般无二。
我若早知道你倾其所有,为我东山再起铺路,即使斩断世间美好,能与你环环相扣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四百四病相思病谁会治,四百四药后悔药谁家有卖?未经相思苦,莫说痴情颠。
栾月,你走后,整个秋天都瘦了。
风从巷口吹来,带着你发梢的余温,可我一转身,它便散了。窗台上的茉莉枯了,却仍固执地开着几瓣白,像你留下的半阕词,不肯凋零。
我数着更漏,数着檐下的雨滴,数着日子在你未寄出的信笺上泛黄。夜半惊醒时,总错觉你的手指还停在我眉间,可伸手一触,只有月光,凉凉地铺满半张床。
鸟语听禅意,花开笑春情。你若在杭省,拈花一笑,必有一朵是红的,像那年我们共撑的油纸伞,洇湿了梅雨时节的天。
栾月,若你听见风里隐约的叹息,那是我在问——
你衣角的桂花香,是否还如从前?
回家吧,栾月。 我在内心呼唤。
巷口的梧桐绿了又黄,一片一片,像你从前夹在信里的银杏。风一吹,就落满我的肩,像你指尖曾经停驻的温暖。
路灯还是那盏,昏昏地亮,把影子拉得很长——可没有你的影子,它便显得格外瘦。我在青石板上数你的脚步声,从暮色四合,数到露水爬上眉梢。
卖桂花糕的阿婆问:“还等呢?”我笑笑,不敢答。怕一开口,思念就溢出来,漫过整条长巷。
栾月,炉上的茶已沸过三巡,你留下的那对白瓷杯,我日日擦拭,却始终不敢斟满。 我怕泪水一起溢出眼眶。
回家吧,天冷了,连月光都开始蜷缩。若你走累了,就望一望巷口——
我在这里,站成了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今夜我为你喝醉,栾月。
酒是冷的,入喉却烧成一把刀,剖开肺腑,尽是旧事。杯底沉着你未带走的银簪影,一晃,便碎成满桌的星子——像那夜你眼底的光。
三更的月亮瘦得可怜,斜斜挂在檐角,仿佛你临走时留下的半枚纽扣。我数着更漏,数到子时,竟数出满掌的桂花香——是你发间曾簪过的秋。
醉眼望去,墙上的影子忽然有了你的轮廓。伸手去扶,却只捉住一把穿堂风。酒壶空了,倒出来的全是你的名字,滴滴答答,在青砖上烫出小坑。
栾月,这醉意若能造船,此刻该已漂到你枕边。可惜我终究是个旱鸭子,只能在倒下的瞬间,把"回来吧"三个字,咬成满嘴的血腥味。
醉梦中,我仿佛听见你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步都踏在我心坎。听见那熟悉的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你依然穿着别时的那条香奈尔包臂连衣裙,披着一肩月色楚楚动人地站在我面前。
“栾月,是在梦里吗?"
栾月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还认为是梦吗?"
“真的是你!你去了哪里?我翻遍了杭省都没有找到你。今天,你回家了,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我就想火力侦察一下,你有没有带别的女人回家。"
“肚子饿了吗?锅里刚煲着百合粥。”我起身,衣摆带翻竹凳。那声钝响撞破寂静时,她肩头分明颤了颤,像当年被雷雨惊着的雀。
她忽将冻红的手伸向我襟前。指尖距盘扣半寸停住,只虚虚悬着。灯花“啪”地爆开,我瞧清她中指那道月牙疤——比三年前深了些,倒像嵌进皮肉的小小银梳。
“瘦了。”她喉间迸出两字,带着海边风沙盐粒的粗粝。
她忽地笑出声来。笑声撞上四壁又弹回,竟震得案头银簪嗡嗡作响——那簪尾刻的栾花纹,早被我摩挲得模糊不清。
“你喝酒了。脸上还印着草席的的纹路,像我家刚收割完的田野。"
我伸手欲抚她鬓边霜雪,她却猛地将额抵在我心口。她那洗得发白的香奈尔连衣裙透着沁骨寒凉,可那寒凉之下,分明有滚烫的震颤穿透我的胸膛,直抵我内心深处。
更漏滴答声里,她袖中忽然飘落半张车票。杭省至鹭城,票面日期被反复描画,墨迹晕染如泪痕。我俯身欲拾,她却踩住车票,旧鞋尖沾的露水正慢慢晕开,在大理石砖上泅出小小水痕,像极那年江南梅雨季,我们共看过的泪竹。
窗外忽闻鸡鸣。天光未至,她发间银丝却骤然亮得灼眼。
“你煲的粥太好吃了,还是三年前的味道。"
“喜欢吃,我可以天天煲给你吃。"
“你这几年在哪里?我一直找不到你。你过得怎样?"
“我在杭市打工。换了两个厂,后来就去了义市,开了一家玩具制造厂。再后来,我被特招进了一家保密单位。所以,……请你理解我,这次实验成功,特批我回家探亲一个月,我就回家啰。"
“可以不走吗?"
栾月拥着我:“你说呢?我现在已经不属于我自己的了。"
“我们结婚吧!"
“你现在是资本家了,还会要我吗?"
我走到房间里,打开保险柜,取出两张卡:“这张卡是你那三十万赚的钱。这张卡是我这几年的积蓄,都交给你保管。"
“钱还是你放着,我根本不需花钱,再说,我的工资也用不完。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结婚,完成我爷爷的心愿。明天我们去领证吧,领完证,我们一起回趟老家,去看看爷爷的墓。再见一见你的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