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隔离间,空气凝滞如冰。只有服务器机柜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在疯狂闪烁,映照着王富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以及几位核心安全工程师惨白的脸色。
我带来的权限日志和访问记录被投放在巨大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黑色的瀑布,冲刷着每个人的神经。所有的初步检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系统确实遭到了极其隐蔽的试探性访问,手法高明,几乎抹去了所有常规痕迹。但“几乎”不等于“完全”。在物理隔离系统的底层日志里,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弱的、被多重跳板掩饰过的访问脉冲,其最终指向的IP段,经过层层剥离和反向追踪,最终锁定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源头——临港项目一期码头,港机远程调试终端区。
而那个时间段,拥有最高权限并能物理接入那个特定终端端口的人,屈指可数。
王富涛的目光像淬了毒的探针,缓缓扫过屏幕上那个最终定位的物理地址,然后,移到了我的脸上。房间里落针可闻,安全工程师们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周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解释一下。”他没有直接指控,但这句问话本身,已经将最大的嫌疑沉重地压在了我的肩上。我的团队?不,这个终端端口的最高权限密钥,在临港项目组里,只有我和他拥有全权限。而他,显然相信自己没有做。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定位信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但大脑却异常冷静。愤怒和辩解都毫无意义,在这里,只有证据才有发言权。
“这个IP段指向的终端区,C7端口。”我开口,声音平稳,甚至没有试图提高音量以证明清白,“过去七十二小时内,该端口的所有接入记录,调出来。”
安全主管看了一眼王富涛,得到默许后,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另一块屏幕亮起,流水般的接入日志滚动出现。
“筛选特征码‘Delta-7’的握手协议记录。”我补充道。那是我为自己设置的底层访问密标,从未写入任何明面文档,只存在于系统最核心的握手协议里,用于极端情况下的身份追溯。
工程师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指令感到陌生,但还是迅速执行。
日志飞速刷新,最终,定格在一条记录上。
时间戳:危机发生前约六小时。
物理端口:临港一期,港机调试区,C7。
握手协议验证:……通过(特征码:Delta-7验证成功)。
操作指令序列:……(后续是一连串复杂的、试图绕过核心防火墙的试探性指令,但均在触发深层警报前被系统自动拦截)。
房间里响起一片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特征码“Delta-7”验证成功——这几乎等同于生物指纹验证通过。这意味着,在那个时间点,那个端口,进行访问操作的,从系统认证的角度看,就是我本人。
王富涛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最后一丝疑虑被冰冷的确信取代。他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下颌抬起,是一种审判者的姿态。
“看来,你的系统,”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认证的就是你本人。”
压力如同实质,挤压着周围的空气。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怀疑、震惊、甚至有一丝恐惧。
但我却看着那条记录,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说,指向那条记录的时间戳和操作序列中的一个微小参数,“看这里。握手协议通过的瞬间,系统时钟同步偏差了0.003秒。而这个版本的底层协议,对时钟同步的容忍极限是0.001秒。如果真是我本人的物理接入,内核校验会自动修正这个偏差,绝不会记录下这个超限错误。”
我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消化这个极其技术性却致命的细节。
“这不是一次成功的权限认证。”我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这是一次极其高明的模仿和劫持。有人不仅窃取了我的权限密钥,还试图完美复刻我的访问特征,但他忽略了这个版本协议在极端条件下的时钟校验规则——这个规则,我只在最初的架构设计文档的脚注里提到过一次,甚至没有写入正式的安全白皮书。”
我转向王富涛,目光坦然:“对方知道很多,几乎知道一切。但他不知道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锚点’。”
王富涛死死盯着那个0.003秒的偏差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不懂这些最深奥的技术细节,但他看得懂周围工程师们骤然变化的脸色,那是一种从怀疑到恍然大悟、甚至带着后怕的震惊。
房间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然后,王富涛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我,而是对安全主管说:“彻查所有能接触到初期架构设计文档,哪怕是废弃版本或脚注的人。范围……不限。”
“不限”两个字,像一块冰,砸在地板上。这意味着,怀疑的范围不再局限于我的团队,甚至不再局限于技术部门,而是指向了更高、更核心、也更危险的层面。
他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背影依旧紧绷,但那份急于审判的戾气,已被更阴沉、更广泛的疑云所取代。
危机暂时从我的头顶掠过,但阴影却笼罩了所有人。
我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上那条无声的记录。
0.003秒的偏差。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技术锚点,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我最沉默、却最有力的证词。
但它证明的,不仅仅是我的清白。
更证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们之中,有一条毒蛇。它不仅隐藏得极深,而且,已经触碰到了最核心的秘密。
涟漪之下,暗流汹涌,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