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撕裂夜幕,引擎的低吼取代了所有言语。车窗外,鹭城的霓虹流淌成冰冷的光河,勾勒出都市钢铁丛林的轮廓,却照不进车内凝滞的、充满猜忌的沉默。
王富涛靠在真皮后座上,双目微阖,指尖无意识地、快速地敲击着膝盖。那不是放松,而是高速思考时压抑的焦躁。每一次指尖落下,都像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同样沉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中如同另一块屏幕,飞速调取、排查着所有与神经信号解析算法核心数据库相关的访问日志、权限变更记录、物理安防流程。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经手的人,都在脑海中过筛。物理隔离是我亲自督建,密钥管理和访问审计流程近乎苛刻,怎么可能出现“非授权访问”?“内部疑似”这四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在信任的基础之上。
车内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我们两人,因利益和孩子被捆绑在同一艘巨轮上,看似目标一致,但船舱之下,各自的底舱里藏着多少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此刻,风暴乍起,第一反应不是同舟共济,而是本能地审视对方,衡量风险,计算得失。
“你的团队,”王富涛忽然开口,声音在引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清晰的质询,“最近有没有异常?人员变动?情绪波动?或者……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他没有看我,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内部泄密的可能性。
“没有。”我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核心组员都是跟了我五年以上的老人,背景干净,权限隔离清晰。最近没有异常接触报告。”我知道他必然已经派人查过,此刻再问,无非是施加压力,或者捕捉我语气中任何一丝不确定。
他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原状,节奏更快了些。“最好没有。”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警告还是期望,“这项技术,太多人眼红了。陆家,王家,还有外面那些闻到腥味的鲨鱼……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提到了陆家和王家。这是在提醒我技术的归属,还是在暗示怀疑的范围可能扩大到我之外?我的心微微下沉。
“算法数据库是独立架构,与陆氏和王氏的主业务系统有严格的防火墙隔离。”我陈述事实,也是在划清界限,“即便有访问尝试,成功窃取核心数据的可能性极低。”我试图将事件性质从“泄密”暂时降低到“未遂的访问尝试”,为自己,也为团队争取一点缓冲的空间。
王富涛终于睁开眼,侧头看向我。车窗外流动的光线在他眼底明灭,那里面没有丝毫缓和,只有深沉的算计和冰冷的评估。“低不等于零。慕云,在结果出来之前,每个人都是嫌疑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包括你,也包括我。”
他竟将自己也纳入嫌疑范围,这反而让气氛更加诡异。是故作姿态,还是确有所指?我忽然想起他之前提到算法突破时那过于及时的消息来源……一丝寒意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我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机,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号码的那一部。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亮起,发信人没有备注,只有一串经过加密保护的乱码标识。
内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小心」。
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号码,这个标识……是“隐修会”内部最高级别的警示信号。发送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他们也察觉了?他们知道这次袭击?他们是在警告我危险,还是……在提醒我不要暴露什么?
我的表情控制得极好,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只是拇指无声地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收回口袋。但那一刻心跳的失序,似乎并未逃过王富涛那双猎鹰般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我放手机的口袋处停留了半秒,才缓缓移开。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暗涌。
轿车一个急转,驶入通往滨海高新区的快速路。远处,临港一期码头的巨型桥吊在探照灯下显出庞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而更近处,那栋独立的、不起眼的灰色建筑——智能义肢实验室(同时也是神经信号解析算法的核心研发地)已经映入眼帘,楼顶的红色航空障碍灯像一只不安的眼睛,在夜空中孤独地闪烁。
实验室外围,明显增加了安保力量,数辆黑色SUV无声地停在暗处,穿着制服的人员神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车停了。
王富涛深吸一口气,那种属于商界枭雄的决绝和冷厉重新完全占据了他的面孔。他推开车门,夜风瞬间涌入,带着咸腥的海水味和一丝金属的冰冷。
“走吧,周总。”他侧头对我说,语气恢复了平时在商场上的那种不容置疑,“让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我们的地盘上,搞了什么鬼。”
他用了“我们”。
但在这一刻,这个词语听起来无比空洞,甚至带着一丝讽刺。
裂隙已经出现,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眼前这座灰色的建筑,不再仅仅是技术的圣殿,更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考验所有人忠诚与秘密的角斗场。
我们一前一后,走向那扇灯火通明却气息沉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