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内部的时间感是错乱的。没有日出日落，只有恒定的照明灯光和服务器永不间断的低频嗡鸣。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精确规划，投入到无止境的自检、算法加固和压力测试中。王富涛的铁腕统治下，秩序如同冰封的湖面，平整，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陆家团队所在的区域，气氛则更为微妙。我们高效地完成着王家下达的每一项指令，但在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技术壁垒之后，属于陆家的核心代码如同沉睡的巨龙，蛰伏在层层加密的保护壳内。我与几名绝对可靠的骨干，在绝对的物理隔绝中，悄然进行着另一项工作——利用“堡垒”超算资源，模拟推演“镜廊”可能发起的下一轮攻击路径，以及……解析那枚信号中继器残片中提取出的、属于“镜廊”的独特技术指纹。
进展缓慢，但并非毫无收获。那些稀有同位素的来源，经过我们构建的模型反复比对，指向了几个拥有尖端太空材料实验室的机构，其中两家与王氏集团有过密切的合作关系。这像是一根细如发丝的线头，但足以让人产生联想。
而那个神秘的【回声】，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未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我布下的监控程序静默如初，没有捕捉到任何与废弃标识符相关的异常访问。它仿佛只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在特定时刻发出了一声低语，随即又隐没于黑暗。但我确信，那声低语绝非幻觉。它像一枚定时炸弹，引信已然点燃，只是不知何时会引爆。
打破这压抑平静的，是一份来自王家安全部门内部的、看似例行公事的通报。通报称，在“堡垒”协议启动前最后一轮外部人员背景复核中，发现一名原属于外围数据维护团队的工程师，存在身份信息上的微小瑕疵，虽无法确定其与“镜廊”有关联，但为杜绝任何隐患，该人员已被调离核心区，并处于“观察状态”。
通报轻描淡写，却在知情者心中投下阴影。王富涛的清洗，已经开始从内部蔓延。任何微小的“瑕疵”都可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这既是威慑，也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他无法完全信任这座堡垒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王家的自己人。
也正是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中，我接到了王富涛的私人通讯请求，不是通过公开频道，而是通过一条需要双重密钥认证的独立线路。
他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我的加密会议室中，背景是他那间标志性的、装饰着猛虎下山图的书房，而非总控室。他穿着常服，神色看似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锐利。
“慕云，”他开口，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堡垒’运行平稳，你的团队功不可没。”
“分内之事，王总。”我保持着一贯的谨慎。
他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扳指：“隔绝状态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外部的情报显示，‘镜廊’并未放弃，他们的活动频率在降低，但手段更为隐蔽。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能有丝毫松懈。”
“明白。”
短暂的沉默后，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早年师从陈清源教授？他是‘天工’理论的奠基人之一，可惜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是。陈教授是我的恩师，他的理念对我影响很深。”
“嗯，”王富涛的目光似乎穿透全息影像，落在我脸上，“陈教授当年的一些构想，非常……超前。甚至有些，在当时的评审会上被认为过于激进，不适合纳入项目主体。”他顿了顿，像是回忆，又像是试探，“我记得，他似乎提出过一种……极端情况下的数据保全方案？名字很特别，叫什么来着……”
他停了下来，等待着我的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知道了什么？是在试探我与“回声”的关系？还是仅仅在评估我与陈教授那些“激进”构想的关联，判断我是否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稳如常：“陈教授确实有很多天才的设想。不过时间久远，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项目最终采用的是更稳妥、更成熟的方案。”
我没有否认与陈教授的关系，也没有肯定任何关于特定方案的信息。这是一个模糊而安全的回答。
王富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最终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是啊，过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现在，‘天工’必须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完成。慕云，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是大局。”
“我始终以项目的成功为最高优先级。”我避开了“大局”这个由他定义的概念。
“很好。”王富涛点了点头，“继续保持警惕。有任何异常，无论大小，直接向我汇报。”
通讯切断，他的全息影像消失在空中。
我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王富涛突然提及陈教授和“极端数据保全方案”，绝非偶然。他很可能捕捉到了一些关于“回声”的风声，或者，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我，提醒我谁才是这座堡垒的主人，以及，我的过去并非无迹可寻。
他提到的“外部情报”也值得玩味。在物理隔绝状态下，他依然能接收到外部情报，说明王家拥有独立于常规网络之外的特殊通讯渠道。这条渠道，是否绝对安全？
堡垒之内，王富涛的掌控力在加强，但信任的基石却在悄然松动。他对我的试探，对内部人员的清洗，都表明这座孤岛并非铁板一块。
而那个神秘的【回声】发送者，他/她/它此刻是否也在这座堡垒之中？是否也感受到了这越来越紧的绞索？他/她/它留下“标记”和“回声”的代码，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将我和王富涛的注意力，引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谜团如同缠绕的藤蔓，越收越紧。
我站起身，走到观察窗前，望着那片模拟出来的、永恒不变的深邃夜空。
暗涌已在冰层之下澎湃，低语开始在墙壁之间回荡。
这座堡垒，还能“安全”多久？
我回到终端前，没有启动任何明面的调查程序，而是调动了更深层的、连陆家团队都未必知晓的独立运算单元。我需要重新审视“天工”最初期的所有架构日志，不是以现任首席技术官的身份，而是以陈清源学生的视角。
我要找到那声“回声”真正的源头，在王富涛，或者“镜廊”，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找到它之前。
孤堡之内，无声的狩猎，已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