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吗…”
少女平静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后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却充满了哀伤的弧度：“以前在艾尔萨利亚那个温柔的你，只不过是被我强行扭曲的存在，而现在这个征伐大陆，以万物情感为食的魔王，才是真实的你，不是吗？”
白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随后，他直视着少女回答道：“不，那也是真实的我，但那是肤浅的真实，就像清澈的水，一眼就能望到底，虽然美丽，却寡淡无味。”
随后，白辞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小镇，继续说道：“而现在的我…是深邃的海洋，我承载了这世间万千种族最炽烈，最极端的情感，这才是…完整的真实。”
“所以你宁愿沉浸在掠夺来的，他人那些痛苦的情感中，用最浓烈的味道麻痹自己…”
“也不愿再去耐心感受，更不愿去创造那些真正属于你的的情感了，对吗？”
月铃的声音很轻，表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十年来，你征战，杀戮，征服，吞噬了数不清的情感与灵魂。可你…”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悲悯而透彻的光，“依旧感受不到…最重要的情感。”
“你只是在逃避，你在逃避成为那个曾经寡淡无味的你。”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围玫瑰花的香气依旧甜美，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重逢的温情假象到此为止。
这场看似平静的嘘寒问暖，终于露出了它最真实的底色，那是两种绝对无法相容的理念，在十年分离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平静而致命的碰撞。
“我不认同你。”
久久沉默后，月铃一字一顿地说道，清晰而坚定。
“所以，你把我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白辞的表情逐渐扭曲，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愤怒和某种绝望的狰狞。
那份被彻底否定，被赤裸裸揭穿的感觉，终于压倒了他对少女的怀念。
任何人都能不理解自己，但她不行。
白辞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在自己心里有着如此重要的位置，他只清楚，此刻自己的心有着从未体验过的痛楚。
“是的。”月铃点了点头：“我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认同你。”
夕阳将玫瑰园浸染得一片殷红，白辞静立于此，而月铃站在他面前，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所以…我们该做个了断了，魔王大人。”
“让我看看，那为让世界为之恐惧的力量吧。”
战斗，在月铃话语落下的瞬间爆发。
少女率先发起了攻击，一道纯净而炽烈的白芒如利剑般刺向白辞。
这十年来，她早已突破了七阶灵术师，而她作为第一位获得白辞力量的人，拥有着比精灵王族还要强大的魔力。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是白辞的对手，她的攻势，也无异于飞蛾扑火。
白辞甚至不曾移动，周身弥漫的气息自动凝聚成扭曲的触手，轻松地搅碎了月铃的攻势。
而月铃没有退缩，魔力幻化出一把法杖，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辉以她为中心绽放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黑暗触手仿佛被净化，变得迟滞，消散，那些哀嚎着的灵魂，在光芒中似乎得到了短暂的安抚，化为点点光尘。
“退步了啊，魔王大人。”
月铃大口喘息着，眼神疲惫却坚定，
她知道，自己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
自己，一定要拯救他。
…………
不到半分钟，月铃便被再次击飞，撞入身后的断壁残垣。原本绚烂的花海早已化为一片焦土与废墟。
“为什么…我们要走到这一步呢？”
白辞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
“因为…”月铃的手臂颤抖，声音却异常清晰，“我爱你…所以我必须拯救你。”
“来吧，还远远不够。”
爱语与宣战，同时出口。
少女的身影在暮色中宛若一只蝴蝶，她的攻势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每一次挥动法杖，好像都是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燃烧，耀眼而短暂。
而白辞则轻易地化解着她的每一次进攻。
他的动作精准而克制，但眼眸深处却藏着不解。
因为他看得出来，月铃的攻击并非为了战胜自己，她的每一个破绽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邀请，邀请着自己…杀了她。
为什么….她非要一心求死？
月铃没有给白辞回答，少女将法杖幻化成光枪突刺而来，她的眼神平静如水，那是早已接受命运的释然。
光枪在触及白辞胸膛的那一刻，被他周身的气息轻易碾碎，爆散成无数光点。
“为什么不动真格？”少女轻声问道，呼吸因力量的消耗而急促。
“你在犹豫什么，魔王大人？”
“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还差我这一个吗？”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白辞的心脏。
白辞眼中闪过一丝狰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会如此狼狈，随后，更为庞大的能量爆发开来，如山岳一般朝着少女压去。
在那毁灭的力量即将吞噬她的瞬间，却又被白辞硬生生地扭曲了方向，轰击在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顿时，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出现在月铃脚边，但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在害怕吗？”
月铃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害怕杀了我？还是害怕……感受到你从未理解的东西？”
“闭嘴！”白辞终于被激怒，身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两人近在咫尺，目光交汇。
他的眼中是燃烧的怒火与毁灭。
她的眼中是破碎的悲伤与决绝。
月铃没有挣扎，甚至微微仰起头，将最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的目光直视着白辞燃烧着怒火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吧……”少女因窒息而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你终究……下不了手……”
白辞的手在颤抖，他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温热又脆弱。
杀了她，对自己而言易如反掌，但心底的某种情绪，却死死阻止着自己下手。
“你就这么想死？”白辞的声音里混杂着愤怒，痛苦和不解。
“是。”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眼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你说过，你渴望情感，对吧？”
白辞能感觉到少女急促的心跳，以及一种温暖而汹涌的，他从未真正感受过的情感，那是多么纯粹且磅礴，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
“但你获得的那些情感，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
“幸存者恐惧你，逝者憎恨你…你吞噬了那么多痛苦与绝望，却从未真正尝过…”
“爱的滋味。”
“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真正爱你。”
月铃微微扬起嘴角，眼中含着泪光，却笑得无比温柔而破碎。
“除了我。”
“所以，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也是最真实的……礼物。”
就在白辞心神震动的刹那，她突然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覆上了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背。
那轻柔的触碰，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告别之意，让白辞猛地一僵，竟一时失了神。
然后，她引导着他的手，引导着他手中那足以湮灭一切的力量，指向了自己的心脏。
“不…不要…”
白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试图抽回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握住，他想要挣脱，却被她眼中殉道者般的决意钉在原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而下。
“你不是通过终结生命，然后深刻地感受并汲取其最强烈的情感吗？”
少女缓缓将额头抵向了白辞的胸膛。
那里有着让她安心的味道。
“所以，请感受我的爱吧，白辞。”
“用我的死亡，作为你最后的晚宴。”
“然后，请你真切地…”
“…感受我对你的爱。”
“晚安，我的天使大人。”
世界仿佛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白辞手中那股被引导的，狂暴的湮灭之力，冲破了所有阻碍，毫无保留地..彻底地侵入了少女温暖却脆弱的躯体。
“不….不要！！！”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白辞喉咙里迸发出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月铃闭上眼，唇角扬起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她知道，白辞在夺取生命以后，会感知到其残留的情感，
所以，少女选择奉献自己的生命，让天使知道了，爱为何物。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是如此深刻的爱着这个人。
下一刻，庞大而纯粹的情感洪流，猛地冲破了白辞冰冷的身躯，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明亮、灼热、带着无尽的眷恋，几乎灼伤他的灵魂。
无数的画面，声音，感受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现，那些曾经和月铃的点点滴滴，此刻变成了实质的光点，进入了白辞的大脑。
白辞看到了自己和她相遇的那天，看到了自己学会微笑的那天，看到了两人十年前分离的那天：
“你是高高在上的天使。”
“我不该…改变你。”
“从今以后，做你自己。”
“不…我不是…我不是天使…我错了…”
白辞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看着她逐渐变得透明，开始消散的身体，疯狂地试图将那些流逝的光点拢回，
“我不当了！我真的不当了！我不是天使，不是魔王…我不是神明…月铃…我们回去…我们回艾尔萨利亚去！回到一切开始之前！求你…了….”
他像个丢失了最珍贵宝物的孩子，慌乱，绝望，崩溃。
所有的冷漠和强大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深刻的痛苦与哀求。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那个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
「神明大人居然在道歉，好稀奇~」
「做错事要道歉，不是吗？」
「唉？好棒！」
少女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奖励乖孩子一颗草莓哦…」
…………
…………
“感受到了吗…这就是…”
“爱啊…”
少女的身体最终完全化为了无数温暖的光点，消散在带着玫瑰残香的晚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