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都王都广场。
此刻,一场为罪城毁灭举行的盛大哀悼仪式,正在沉重的气氛中进行着。
洁白的花铺满了中央广场,云都帝国与圣天军的旗帜半降,无数人来到这里,沉默站立着。
钟声响起。
贵族,官员,平民,以及从帝国各处匆匆赶来的灵术师们,皆低头伫立。
薇薇安,帝国的女王,今日穿着一袭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长裙,独自站在广场的高台正中央,纤细的身影在广阔的天空下,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
少女的声音传遍了寂静的广场:“…罪城的苦难,亦是云都帝国的苦难,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曾是我们中的一员,他们是父亲,是母亲,是儿子,是女儿…他们的笑容曾在阳光下绽放,他们的梦想与希望,曾与我们每一个人紧密相连…”
白辞静静站在台下人群的最前列,薇薇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但他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
“…我们哀悼,我们铭记…但我们绝不屈服于灾难与黑暗,我们将汲取这份悲痛,化作守护生者的力量…”
……
不得不说,薇薇安说这种官话的技能,似乎越来越熟练了。
她变得激昂起来:“…我们将继承逝者的遗志,重建家园,捍卫和平!让罪城的悲剧永不重演!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坚强!”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和低沉的应和声,但更多的,是在沉默中酝酿的风暴。
白辞的目光掠过台上那位努力维持着国家体面的少女君主,随后目光穿过人群,似乎又看到了燃烧着的罪城,看到了小沫那双空洞的眼眸,还有更早之前,罗玉被自己杀死的画面。
……
或许,自己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吧…
白辞低头,望着冰冷的石板,思绪却飘回了三日前,那个他刚刚从地狱般的罪城归来的黄昏。
………
三日前。
白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和灵魂,与齐巧一同回到了王城。他没有去见任何人,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知道,月铃一定在那里。
月铃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静静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那热气短暂地温暖了他冰冷的身体。
“月铃…”
“新的魔人…出现了。”
白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知道该从何向月铃说起,所以只能将最重要的信息传达给了她。
“我知道。”月铃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你赢了那个魔人,不是吗…”
月铃轻声说道。
“不…我没赢…也永远不会赢。”
“…魔人…可是因我而出现的,是我创造出来的啊…”
白辞失神地喃喃道。
月铃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
“魔人不该存在,我也不该存在。”
“如果…如果我不存在,这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痛苦,憎恨,毁灭…我是….这一切的根源。”
白辞颤抖着说道
月铃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稍稍安抚了他那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她抬眸,仔细地审视着他,
“小辞。”她的声音很轻, “你认为,幸福,是真实的吗?”
白辞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么痛苦呢?”月铃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此刻内心的挣扎与煎熬…它们,难道就不是真实的吗?”
白辞陷入了沉默,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理解她的逻辑,但这逻辑让他感到一种无力。
难道就因为痛苦是真实的,就对眼前具体的悲剧视而不见?
就对魔人这种必然带来毁灭的存在放任自流?
……….
“那到现在为止,所有悲剧的存在,都是应该发生的吗?”
………
月铃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你总是习惯于将复杂的因果简化为直白的善恶,将世界的悲剧归咎于某个具体的存在。”她转过身,走向露台边缘,望向无垠的天空。
“如果说,你打算彻底清除世间所有的痛苦,那或许会诞生一个更干净的世界,但那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幸福与痛苦,希望与绝望,它们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我们这个复杂而真实的世界。试图抹杀其中一半,并不会让剩下的一半变得更加完美,反而可能让整个世界变得不完整。”
月铃的声音有些悲悯,
“我们无法,也不应该,只选择接受一半的真实。”
………..
看着白辞没有说话,她走近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白辞的脸颊。
“没有痛苦?其实已经有生物达到了那种高度。”
“你知道…是什么吗?”
…………
“是天使,”
“也是…原本的你。”
月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审判,在白辞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如果你想要根除你所见的悲剧,你认为痛苦就该被彻底消灭,那你和曾经那个视众生感情为餐食的你,和那些为了追求着终极而抛弃一切的天使,又有什么区别?”
“那个样子,是你所追求的吗?”
月铃静静地说道。
白辞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魔人不该存在这个理念,本质上,原来是在试图清除一种被视为错误和痛苦根源的存在吗?
自己否定了天使的理念,却在用另一种方式,践行着与他们相似的逻辑。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那之后,白辞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个房间,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只是一眨眼,他就从那个黄昏,来到了这个广场上。
…………
就在这时,
“我们要一个说法!”
一声声愤怒的呐喊,将白辞从回忆中拽到现实的广场。
不知何时起,人群的悲伤已被躁动不安取代。
原先沉重的哀悼气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质,转化为一种集体愤怒。
“我的孩子!他就在罪城啊!什么都没了!为什么?!”
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声撕裂了空气,她的脸上老泪纵横,随后试图冲向高台,却被周围的圣天军死死拦住,最终无力地瘫软在地。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我们真相!”
无数声音此起彼伏,
而后,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站了出来,指着在上方主持仪式的大臣们,怒吼道:“明明说过那么多漂亮话,说什么不会让我们受到异族的侵害,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撤走圣天军?如果圣天军还在!罪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原本是罪城的居民,在罪城大门打开后,便抛弃妻女独自来到了王城,他甚至忘了,罪城的圣天军,是他们曾经再讨厌不过的存在。
是他日思夜想,想要从罪城清除出去的组织。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线,更多被悲伤压垮的人们爆发了。
“没错!王城早就知道罪城不对劲了对吧?为什么不管?!”
“是你们害死了他们!”
“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见死不救!”
嘈杂的质问声、哭喊声、怒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