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来了,做了些检查,说了些“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观察两天”的话。白辞一言不发,只是配合地点头,像个程序运行良好的机器人。
他被允许出院了,理由是“伤势不重,回家休息更好”。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刺眼而温暖,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
每一个路过的人,似乎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瞥他。
每一辆驶过的车,都像是监视器。
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低语。
他知道,“它”在看着他。
座天使的视线无处不在。
他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学校。
下午的课程还没结束,校园里有些空旷,他一步一步,走向教学楼,走向那个西侧楼梯,那个他摔下去的地方。
楼梯间安静无人,他抬头望着阶梯,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血迹,一点挣扎的痕迹,任何能证明意外发生的证据都行。
当然,什么都没有
他又去了天台,冰冷的铁门依旧,他推开门,走到护栏边,就是他之前跳下去的地方,向下望去。
高度令人眩晕。
白辞爬了上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只见云绮正倚在天台的入口门边,她依旧穿着那身得体的衣服,春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丝毫无法让人感到温暖。
“哦呀?”她微微歪头,语气轻快,“白辞同学,不是应该在家静养吗?怎么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护栏,意有所指。
恐惧扼住了白辞的喉咙,“你… 你到底是谁?”
“我吗?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呀,今天刚给大家上过课,你忘了么?”
她向前走了两步, “还是说……你对时间线跳跃或者座天使感兴趣?那老师会给你补补课的哦?”
白辞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护栏,他已经无路可退。
“我没有跳楼梯。”白辞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镇定,“我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云绮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嗯哼?从楼梯上摔下来,撞到头,产生一些混乱的幻觉……也是脑震荡的常见后遗症呢。”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要相信医学诊断哦,白辞同学。”
“那不是幻觉!”白辞吼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你们把它改掉了!”
白辞向前一步,揪住了云绮的衣领。
云绮终于收敛了笑容,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才终于开口: “所以呢?现在的你,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继续你的生活,不好吗?”
“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啊,白辞同学。”
白辞感到一阵冰冷,他看着云绮的眼睛,又想起希娅的话“…将付出与辜负者牢牢绑定……无论相隔多少个世界,都无法分离。”
………
他揪着云绮衣领的手,一点点地松了下来。
云绮看着他这番变化,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白辞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令人眩晕的楼下。
他知道了。
他知道“它”无处不在。
他知道“他们”能篡改现实。
他知道挣扎和质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只会显得自己像个拒不接受程序的bug。
“……我知道了。”
“我会……好好珍惜生命。”
云绮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样才对,回家好好休息吧,白辞同学。如果有什么不适,随时可以来找我谈心。”
白辞没有再说话,转身,低着头,一步步地离开了天台。
他回到了家。
第二天,他按时上学。
课堂依旧,同学依旧。有人问他昨天摔得严不严重,他笑了笑说没事,只是不小心滑了一下。
他经过西侧楼梯时,脚步没有停顿,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意外发生的地点。
他照常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回家吃饭,写作业,睡觉。
他选择了继续。
继续这看似平静的日常。
继续扮演一个“正常”的高中生。
扮演得久了,甚至连他自己有时都会产生一丝恍惚,仿佛那场天台的崩溃和冰冷的对峙,真的只是一场高烧下的噩梦。
日子一天天继续,而希娅,成了日常里最鲜活的变量。
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阳光,清晨的樱花路上,她从不缺席。
“白辞同学!今天也好准时!”她会跳下自行车,小跑着跟上他刻意放快的脚步,双马尾在肩头跳跃,“你看,那边的樱花,开得更盛了耶!”
白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一眼,淡淡地“嗯”一声。
有时,她会自顾自地说起很多琐事。班里谁和谁吵架了,食堂新出的布丁味道很奇怪,她家阳台的花盆里长出了一株奇怪的幼苗,她的声音清脆,像风铃。
白辞大多沉默地听着,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两声嗯作为回应。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慢慢记住了她说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比如她不喜欢吃胡萝卜,喜欢看星空摄影。
一天放学,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
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抱怨着。白辞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雨幕,准备等雨小些再冲回家。
“白辞同学!”
他回头,看见希娅从书包里翻出一把印着小猫图案的折叠伞,脸上带着点小得意:“我就说早上天气不对劲嘛!喏,一起走吗?”
“……不用。”他下意识地拒绝,视线落在那个过于可爱的伞面上。
“哎呀,别客气嘛!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她已经“啪”地一声撑开了伞,钻到屋檐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伞举高,也罩住了他的一半。
白辞的身体有些僵硬,步伐都变得不太自然。他刻意想拉开一点距离,却被她一句“喂喂,要淋湿啦!”又拽回了伞下。
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好闻的气息,她的肩膀偶尔会因为举伞的动作,轻轻碰到他的手臂,隔着校服布料,传来一丝温热。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噼啪声。
“白辞同学,”她忽然小声开口,“最近……你好像比以前更安静了。”
白辞侧过头,看到她正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没有。”他迅速转回头,目视前方,声音干巴巴的,“只是没什么想说的。”
“哦……”她拖长了语调,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的!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当个树洞还是没问题的!”
她的语气那么真诚。
那一刻,天台的风声,云绮冰冷的目光,坠落时的失重感……几乎要再次破土而出。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它们压了回去。
他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到了。”他生硬地打断她,指了指前面的车站雨棚。
“我坐车回家。”
“啊,真的耶!”她收起伞,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又对他露出那个灿烂的、露出虎牙的笑容,“那明天见啦,白辞同学!路上小心!”
他看着她转身,蹦跳着踩过水洼。
白辞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