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大人第一次避开我，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
庭院的花已经开了，被雨浸出微凉的气息，我看着廊下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他的背影总是那么挺拔，像庭中那棵孤高的树一般。
真的是…太帅了…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随后蹑手蹑脚地从身后靠近。
我想像小时候那样，捂住他的眼睛，然后让他猜猜我是谁。
但我的手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脸，他的肩背便是一僵，随即，便侧身避开了。
“云绮。”他望着廊外滴水的檐角，声音像雨丝一般，“别这样。”
我的心直直地坠下去。
为什么…
在藏书阁角落交换的眼神，在我病中彻夜守候，在月夜下教我吹奏尺八，气息交融时，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滚烫，都是假的吗…
我以为，至少我们是默契的，在无人知晓的庭院深处，共同守护着一个甜蜜又痛苦的秘密。
可他开始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不再单独与我在茶室对坐，总是借口有经文要抄写，有客人要接待。
他为我物色京都贵族的公子，将他们的画像摊在我面前，
“这位是藤原家的公子，风雅擅诗。”
“这位是源氏的嫡子，骁勇善战。”
画卷上的青年才俊，像是冰冷的铁片，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是在为我挑选归宿吗？
用这些陌生人的画像，来抹去我们之间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瞬间？
他眼底那抹极力掩饰的挣扎和痛苦，比冷漠更让我心痛他甚至开始繁地去神社祈福，仿佛急着要洗去什么污秽。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凭什么…
他选择了那条正确的路，却独独把我留在原地。
闷热的夜晚，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为什么？！”我拦住正要回房的他，“兄长大人明明也……”
“住口！”他厉声打断，脸色在灯笼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青筋不断跳动，“那是妄念，是罪孽！你我都该清醒了！”
“罪孽？”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喜欢一个人，难道是罪孽吗？”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令我恐惧的决然：
“是我错了，是我未能恪守兄长本分，所以，一切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感觉血液都冷了。
我的心，我的全部，都已经在你那里了啊…
他打断我，声音低沉却清晰，“为了赎罪，我将抛却凡躯，侍奉神明左右，成为天人，从此……尘缘尽断。”
他说…要成为天人…
是啊..天人…是没有感情的。
但是…我呢？
他要走了，用最彻底的方式逃离我。
“是吗？”我轻轻地说道，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异常明媚的笑容，“那真是……恭喜兄长大人了。”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转身，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我独自站在庭院里，听着屋檐的水滴声，月光照在庭院的假山的上，冷冽如霜。
直到多年后，再次见到兄长大人的时候。
他跪坐在廊下，身着净衣，周身泛起不属于人世的清辉。
我曾最眷恋的那双温柔眼眸，如今却是空无一物的寒泉。
他起身，白衣不染一丝尘埃。
“忘了吧，云绮。”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念诵经文“天人，无需尘世之情。”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融进那片刺目的光里，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笑。
我回到那座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大宅，我走到院中那棵古老的树下，拔出怀中的短刀。
刀身映出我扭曲的脸。
我抓起脑后他曾经称赞过如瀑青丝，刀刃贴着头皮，决绝地割下。
然后，我点燃了帷幔。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着纸门，廊柱，将他教我习字的书案，和那些记忆一并吞没。热浪扭曲了空气，樱花瓣在火光中纷飞如血。
我站在庭院中央，看着这片生养我们，也禁锢着我们的牢笼在烈焰中燃烧，大笑起来。
烧吧。
都烧了吧。
连同我的心，一起化为灰烬。
火势渐猛，灼烤着我的后背。
我闭上眼，不向任何神祈求。
你想忘？想断？
我偏不让你如愿。
既然你选择成为无情无欲的天人，那我便和你一样，即使你已失去感情，我也要让你永远记得，曾有一个妹妹，因你这份决绝的抛弃，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
景象定格在云绮站在庭院中，闭上双眼的那一刻。
白辞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明白了所有。
那个被云绮称作兄长的人…是自己。
自己为了洗净两人之间的罪孽，选择抛弃情感，成为了天人——也就是天使。
而云绮，则追随他的脚步，成为了寂灭天使。
湮灭天使…寂灭天使。
白辞…云绮…
我明白了
下一刻白辞从因果线中缓缓走出，他来到了被火吞噬的庭院之中，而后，只是轻轻一挥，原本的大火便被熄灭。
“哥哥大人……”看到白辞出现，云绮的声音带着恍惚和颤抖，“你…回来了？”
“云绮，对不起。” 白辞轻声说道，
“我从未忘记……那些午后，那些月夜……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活下去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天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你啊。”
云绮怔怔地望着他，许久，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哥哥…真是狡猾呢……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真是没办法……那就…再听你一次话好了。”
……
下一秒，一道白光，将白辞送回了原本的时间线之中。
黑洞空间内，万物归寂。
现实维度的时间，或许只过了一瞬云绮化身的寂灭本源，正要将白辞的最后一丝存在彻底磨灭。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击中了她。
那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云绮。”
“对不起。”
“我从未忘记……那些午后，那些月夜……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活下去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天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你啊。”
………
是一个回答，一个她等了千百年的回答。
“刚才……那是什么？”云绮周身的寂灭之息剧烈波动起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那个庭院，那个女孩，还有……那道……光……”
云绮的整个存在都凝固了。
他不明白，心底突然出现了好多陌生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被自己早就抛弃了的情感。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她被黑雾遮住的面容上滑落。
泪珠脱离的瞬间，便化作了最纯净的光点，消散在黑洞中。
“好奇怪啊…”她喃喃自语，“真的好奇怪啊…”
“为什么，我会哭呢？”
她追求的是什么？
自己追求的从来不是毁灭，她只是想保护哥哥，带他回到天使的世界，避开座天使的审判。可这个人，总是不领情。
黑雾渐渐散去，她望向白辞，眼神清澈如初，她变回了，那个等着兄长的少女。
“哥哥大人，座天使…马上要来了。”
“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那…再见了。”
随后，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像是无数只放飞的白鸟，向着更高的苍穹飘散。
白辞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斩断了云绮成为天使的因，自然消除了她如今成为天使的果。
他拯救了地球，却似乎永远失去了那个在庭院中，苦苦等待着兄长回头的妹妹。
那份跨越时空的道歉，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抹杀？
“晚安，云绮。”
……..
此时，地球上天空中的黑洞，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抹去一般。
在无数道惊愕和期盼的注视下，白辞重新浮现于蔚蓝的天幕下。
地球的危机，解除了。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大地，温暖着满目疮痍的城市。
死寂般的宁静持续了数秒，随即，幸存下来的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哭泣，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失去亲人的悲痛交织在一起
军队开始组织救援，人类文明的韧性，此时在废墟中开始萌发。
白辞降落在城市的废墟上，身体因脱力而晃动，只能用因果律支撑着身体。
无数人围了上来，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敬畏与感激，如同看待救世主一般。
而白辞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里只剩下蔚蓝如洗，仿佛刚才那些场景，只是一场梦。
心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怅惘和空虚。
“结束了吗？”希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问道。
“不…”
白辞疲惫地笑了笑。
“战斗，或许还没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