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陈霖光已经坐在了年级主任办公室当中。
这是个不甚宽大的小单间,通风也不好。
年级主任是个头发相当稀疏的老头,也教物理。老头烟瘾很大,整间办公室烟雾缭绕,仿佛蓬莱仙境。
“你是陈霖光呐?”主任掐灭烟头,抬起很是疲惫的双眼看向面前的少年。
“是的,老师。”
“我也不多说了,这是我给强基班出的练习,你做做。”
陈霖光拿过印刷很粗糙的灰黑卷子,定眼看了看,便刷刷做了起来。
看着少年一问一问秒过去,主任歪嘴一笑。
这套卷子,是他集萃了多年名校强基自招真题中最难的习题,再加上一两道竞赛题的改编题混合而成。
没有经过经年累月的刷题训练,即使是学完理力和电动力学的大学生也不会做得这么轻松。
你竟然在秒?你猜我信吗?
一般的物理老师找几套卷子就被你唬住了,但我是谁?
从教竞赛起步,被学生的一块块牌子一路簇拥到年级主任的位置,我能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虽说大体看了他刚刚做的题目,思路怪了些,不过都做得大差不差,貌似也是个好苗子。但是说到底,能给人上课这种评价未免也太虚高了点。
给他个下马威,挫挫他的锋芒,后面在强基班加个位置也好。
这样想着,主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自顾自地打开了电脑,点开一款画质完全是像素的三国单机游戏玩了起来。
……
上午十一点。
主任盯着屏幕,焦急地夹起一根烟往嘴里塞。
“老师,”陈霖光抬起头,把卷子推过去,“请不要吸烟。”
“哦?哦哦……”主任瞟了他一眼,一脸不情愿地放下香烟。
屏幕一闪,那双浑浊的眼睛赶忙转回去。但只是一瞬的走神,他操作的英雄就血条耗尽,被敌人斩落马下!
本来就沟壑深重的眉头一下子皱紧,带着十足的怒气剜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讲分寸的毛头小子,一把扯过他递上来的卷子。
“年轻人,唵?”
“您指教。”
“有一定水平,傲,是很正常的。”那只皱巴巴的手又捏起了烟。
“请您把烟收起来。”
“你看,又急。”主任捏着烟霸气一指,“我说我要吸了吗?
刚才做题,我还专门观察了你,毛毛躁躁!”
陈霖光一愣,
“但我都做对了啊?”
“呵,我还没批改你就说自己做对了?”
主任在电脑上调出答案文档,“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说着拿起红笔,然后从头勾到尾了。
“?”
看看电脑屏幕,看看黑卷子,又看看陈霖光,苍老的眼眶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精芒。
低下头,又细细对了一遍。
还是那个感觉,思路有些怪,但是答案确实都算对了!
而且多想一步的话,这个孩子的做法还要更本质一些。
比如对动量守恒的大量应用,还有一些微积分方法的适时介入。
怎么感觉他像是修过普通力学的一样?还得是理解得相当深入的那种。
而且不止于此。这套卷子里他还精选了一道需要构造相当复杂的几何才能求解的题目,更要用到级数的知识。
十年前他在某张物竞钓鱼卷上第一次看到这道题,当时也懵了好久。这次把它选进来就是准备给要冲击京师名校皮大和梯大的学生拔高的。
结果他……不但做出来了,还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全,借助尺规的办法少做了两条辅助线。
更重要的是,整张卷子他也不过做了半小时而已!
这孩子……数学和物理看来都有不得了的程度,怎么之前一直没发现过?
如果不是我有心试试他的深浅,恐怕要把他埋没了!
“陈……”
“陈霖光。”
“啊对,霖光啊,”主任换了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把卷子推了回去,指着那道辅助线相当庞大的题目,“这道题你的想法很有趣,可以讲讲吗?”
陈霖光虽说是文抄公,不过刚刚抄到这道题时也留下很深的印象。无他,牛爵士一看到这题就嚷嚷着主任老头偷他的创意,把《数学原理》里一个例题改吧改吧就给学生做了。
“牛顿曾经系统地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讨论过介质中物体抛射的轨迹问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对其中最复杂的一个情境做了些许精简,就是这道题。”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可以讲得再细一点吗?”
陈霖光撇撇嘴,叫出了牛爵士,要了张白纸画了起来。
看到图做完,大体听面前人讲了几步,主任便心下了然。
已经没必要再试探下去了。
高中生,好人谁看这书?不但看了,还能熟记于心、灵活应用的,能是善茬吗?
等这道题解毕,后面又问了几道别的题目,陈霖光(其实都靠牛爵士)都提纲挈领地讲了个清楚,事情已经相当明朗了。
“老了啊。”主任抹了抹自己快要全光的半秃头,一脸慈爱地笑着,“长江后浪推前浪……”
“恕我直言,主任。您年轻的时候也不会比我讲得好。”
陈霖光对刚刚被看低还有些耿耿于怀。
小爷现在跟牛顿都哥们,你什么卡拉米,对我指指点点的?
主任愣了愣。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吞下这口气,也许就能给喜报上加一个皮大、梯大的录取,
甚至,以面前学生的数学和物理水平,其它科最后这几天嘱咐他的任课老师给他开开小灶,也许就是一个全省前十的苗子!
这间高中在本地也算名校,不过这些年新来的教学校长搬来了个什么竖火模式,搞得学生老师都疲于奔命,前十名也就是运气好了能有一个而已。
这么抓眼的数据在我手里翻番了,这功劳……
思及此处,主任也自觉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只是一笑,
“霖光啊,刚开始态度不好,我给你道个歉。”
陈霖光被老油条的川剧变脸一时搞得手足无措,反倒只能连连鞠躬解释。
这么一场下来,陈霖光在要价上也陷入不小被动,最后只谈成一堂课一百的价钱。而且附加一条保证:一旦裸考分数不能直接考上梯、皮以及这些年风头正劲的翰林院大学,就必须参加这三所学校其一的强基考试。
走出被烟熏入味的办公室,陈霖光深深吸了口气,才往教室走去。
“爵爷你也不行啊,什么开山祖师,到头来就值一百?”
“不是你非要装逼,我能让他开到一百英镑!”
“切,”陈霖光撇撇嘴,“你不如让我抢钱去。”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你完全不知道本爵的价值。”
牛爵士认真相对。
“什么价值?”陈霖光两手撑在脑后,“给我考个试,还能有什么作用?”
“你太不了解本爵了,本爵可不是做题家。”
“你当然不是做题家,你是物理学家!”
“本爵还是太平绅士,国会议员,王家铸币厂厂长。”
“还说我装,你不也在装?”
陈霖光不再理睬牛爵士的自吹自擂,回了教室。
皮鼓刚碰着椅子,林筱柚就软软热热地凑过来,
“怎么样?老师同意了吗?”
漂亮的桃花眼布灵布灵闪了两下。
陈霖光愣住了。
之前没怎么用心看过,如今细细一瞧……还真是美女。
怪不得那么多男生给她各种方式表白,有qq上写小作文的,有塞情书到桌兜的,有叫到小花园送蛋糕的,不一而足。
而自己只记得这是个超级凶的小女汉子,动不动就吵架互喷,考试没考好会哭得很麻烦,早上吃了大肉包子之后嘴巴很臭……
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目下看来,就是非常可爱。
“很后悔现在才发现吧?相伴三年的同桌,原来是个美丽的女士。”牛爵士姨母笑着。
“你在这种问题上有什么发言权?”
“这都是我的功劳。”被噎了一句,牛爵士也不恼,继续笑嘻嘻地道,“是我让你展示出不一般的天才,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怎么没有?”
“滚。”
噎住了牛爵士,陈霖光稍微控制了一下表情,挠挠脸,
“啊……这个……
同意……倒确实是同意了,不过跟你的想法现在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我确实进入强基班了,但问题在于……”
陈霖光注视着林筱柚水汪汪的眼睛,吞了吞口水。
“你现在,理论上来讲,要叫我老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