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是周一。藤原键太一大早就冲进了教室,他的脸上糅合着兴奋和不安,可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晨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铺在桌椅上。
他开始在这里犹豫不决地晃来晃去,一面自言自语着“她怎么知道”,一面又盯着地面摇头,嚷着“不对,不对”,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看起来直叫人觉得奇怪。
几个早到的学生陆续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却没人道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有人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断言:“他指定是来找他女朋友的,他们俩昨天肯定闹了矛盾,他今天一早是来道歉的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信服地点点头,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各自回到座位上,不再过多关注他了。毕竟,校园王子的感情纠葛,再离奇也不过是青春期的寻常戏码。
“键太?”
一位褐发女子从后门走来,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妆造,耳上挂着锥形耳坠,嘴唇也涂上了口红。她也有些惊讶:
“这么早?”
“美咲,你认识神户盐同学吗?”
藤原键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把视线从窗外的樱花树上挪开,放到藤原美咲——也就是他的现任女朋友身上。
美咲听了,微微皱眉,她抱紧怀中的课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眼前的王子周围从不缺热闹的体质,可当他在自己面前又一次提起别的女人时,她的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认识。”
“她平常...怎么样?呃,我是说,与男人们走的近吗?”
藤原美咲有些莫名其妙:
“不近啊,甚至很疏远。键太,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藤原键太有些木然地凝视着她:
“我的兼职丢了。”
“跟她有关系?”
“不,也不算和她有关系吧...总之就是...很离奇的一件事...总之...我一时不好说...”
话并不连贯,他忽然斜瞟了一眼:
“盐同学!你终于来了!...”
“?”
美咲侧过身子,神户盐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后门。她和美咲一样,都穿着学生制服——深色的西装外套和百褶裙,但她内搭浅色的衬衫和格子图案的领结,还有她侧马尾上不变的粉格子发带。
“键太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键太一个箭步越过藤原美咲,两只手按在神户盐的肩膀上:
“昨天晚上,店长他!...”他意识到周围的不便:“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他的脸,镜头扫过货架间暗红的拖痕...你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神户盐抬起眸子,那双蓝眼睛就像结冰的湖面,平静得近乎冷漠:
“旁白还说,他是因为滥交而被某个女人报复。啊...这没什么,你硬要问的话,应该是直觉吧,很巧合的一件事,不是么?”
“真有这么巧合?”
“是的,藤原君,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离奇古怪,顺其自然便好。”
“啊...哦...”
“要吃颗糖放松一下吗?喏。”
神户盐低头从荷包里摸了摸,随后拿开他的手,在掌心放上了一颗草莓牛奶糖——昨天那颗——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皮肤。
他盯着神户盐脸看,一时间觉得眼前的少女更加神秘了,而且此刻细细用眼神勾勒她的正脸,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欣欣自喜的感觉,焦躁顿时了无踪影,仿佛整个心胸都被洗涤了一般轻松惬意。
她简直是个天使!糖果的甜蜜在味蕾上绽放,让他不禁出神。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说些赞美她的话,却见神户盐敛起笑容,不经意般用手拍了拍肩膀,然后绕过他,往窗边的座位上走过去。
随后,美咲拦在他面前,她背对着盐,目光灼灼地盯着键太:
“键太,事情解决了吧?赶紧回去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好的,好的。”
藤原键太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自己的女友身上,他伸手在对方的额侧的发丝间摸了摸,另一只手则拉起她的手,眼神里充满爱怜:
“美咲,没生气吧?我只是有些问题要问问盐同学,没什么别的意思。”
“没事,你快走吧。”
“那我走咯?一会中午见!”
藤原键太冲美咲微笑道。
带起包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冲美咲摆了摆手,示意再见,随后轻轻地关上后门。
美咲快步回到座位上,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确信自己还为藤原键太的魅力而情意绵绵,她在这位百里挑一的帅哥的注目下感到难以言喻的骄傲,总被撩拨地心痒难当——校园里多少女生偷偷羡慕着她,也渴望自己能够站在那个光芒四射的人身边。
可令她感到双重的是,对方的激情对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没有多少区别的——至少在她眼中是——他生性健忘,沉湎于玩乐和寻花问柳,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孤独,都在吸引他人接近,进而分散他的注意力,而这总会在不经意间辜负她内心早已规划好的期望。
上周是网球部的学长,前几天是死党,今天又变成了那个有些古怪的神户盐吗?
期望落空的毒液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个被时代淘汰的,灯光阴暗的百货楼,因为它正对面存在一栋被烧焦的住楼遗迹,进而导致那一片的商业区的没落。生意坏下来后,日渐焦躁的父母当着顾客的面用脚踩着她的头,嘴里呵斥着叫她不要乱跑。脸贴着冰冷的地板时,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个意外的孩子,父母根本就不爱自己,甚至不希望自己出生。
教室里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美咲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疼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机械地扭过头去,神户盐坐在座位上与几位女同学攀谈,时不时还露出笑容。
神户盐,在她的记忆中是个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名字,她与班上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差,大家都口径统一地夸她的可爱浑然天成——可她却从未见过有谁同神户盐一起手拉手上下学,从未见过她身边存在形影不离的好友。这给她一种美好又不真实的感觉。
她在学校里表现也普普通通,从不干能出风头的事情,乍一看,她只是一个略微有些自闭的少女罢了。但她仔细推敲起来,又忽然发现了一些可圈可点之处。
她记得,神户盐似乎很喜欢待在“甜点烘焙”社团,同学们老被那股焦糖的香味给吸引,只是,她带着笑容拒绝了他们的请求,那些精致的甜点装在印着爱心图案的纸袋,据说都是要送给“重要的人”,于是同学们纷纷耸肩“原来她有男友了啊”,但美咲从没见过有人在校门口等待这些礼物。
记忆碎片在美咲脑海中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矛盾的图案:一个被众人喜爱却始终独来独往的少女,一个刻意隐藏自己的谜题。就像她烤制的那些甜点,它们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永远装在带走的纸袋里,无人知晓最终去了何方。
“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美咲下了一个大胆的决断,这么看来,神户盐的精神世界,一个笼罩着她的无形阴影恐怕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她擅长在沉默中隐藏自己的思想。
可既然这样,键太又是怎么突然与她有了联系呢?她捕捉到“兼职”“店长”之类的关键词,大致能猜到,键太昨天兼职时碰见了神户盐。
而今早,键太就一点客气的婉转都没有了,甚至还与神户盐在教室里大谈足以被称作猎奇的新闻。就好像,他们两个昨天被迫卷进了一场只有共同协作才能通关的冒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踏在另一条道路上,把她晾在一旁了。
更可恨的是盐刚才的反应——轻描淡写地拍开键太的手,是拍开吧!?仿佛在打发一个讨食的流浪狗。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比任何挑衅都更令人火大,而键太正愚蠢地扑向陷阱。
这怎么行!神户盐同学明明知晓她与键太的关系,她凭什么要这么做?再一次看向那个在晨光下“可爱”少女,只觉得装模作样!
她的心底一阵反胃,那副完美的面孔在一瞬就化作了虚伪的面具,败坏了所有日积月累的印象。随后,一种阴森可怖的愤怒攀上心头,揪心裂肺,焦急难耐,这种痛苦的疑问极具诱惑性:她需要做点什么。
“叮铃铃——”
下课铃骤然响起。
美咲惊醒过来,愣愣地望着讲台上老师的离去。自己已经一个人琢磨推论了整整一节课。
她看到盐合上课本。当那个身影走向门口时,她猛地站起身,课桌椅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神户同学。”
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尖锐。
“能借一步说话吗?”
神户盐转过半个身子,表情里带着些许疑惑。
“藤原同学,有什么事?”
...
走廊拐角的阴影里,美咲看着盐的眼睛,那双深蓝的眼眸此刻瞳孔微微扩大,像是捕食前的猫。
她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
"键太是我的,别以为装出这副清高的样子就能..."
“藤原同学在说什么呢?”
盐歪了歪头,阴影之下,发带上的粉红格纹在发侧轻轻摆动:
“我只是给了他一粒糖,让他放松一下紧绷的身子而已。”
她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西瓜糖,包装纸窸窣的声响像是毒蛇吐信:
“藤原同学也想尝尝看吗?这个是西瓜味的。”
美咲的视野边缘开始泛红。她无比确信,这颗糖和给键太的那颗并不一样。这个认知带来的战栗感顺着脊椎攀升,最终在胸腔化作滚烫的岩浆——原来愤怒到极致时,人真的会笑出来。
"好啊,我们走着瞧!看我是怎么戳穿你的伪劣把戏的!"
她伸手接过糖果,指甲却故意划过盐的掌心,神户盐受了疼,缩着手后退两步,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不解。美咲眯了眯眼睛,眸子里闪烁危险的光芒。
她转过身子,留下神户盐一个人离开。
“...”
神户盐待在原地,眸子里闪过一瞬阴霾,但很快又一扫而空。她摇了摇头,偏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身边道:
“嗯,不疼。”
“...”
“没关系的,美咲同学只是有些神经质。”
“...”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一簇樱花花瓣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随后,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再一次照射到她柔和的蓝眸上,间歇性闪烁起光芒,仿佛一道冲破云层,直入海底的上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