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柜台前的工作人员看着自己面前又哭又闹撒泼打滚的家伙擦了擦汗:“不是,您好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重一点好不好啊。”
“我人都死了!我还管那么多干什么!死了的人!”那家伙已经在地上打滚了:“我不管!我不管!我死都死了!是你们搞砸的!你们负责!”
“小姐,我们必须要提醒您,虽然您已经处于生死的边界,是不能再死的人了,可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办法来处置您!”工作人员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柜。
“怎么!”女孩带着眼泪起身,然后就看见工作人员拿出了一沓文件。
“让我看看啊!哦,还是内向的人,啧啧啧,这人生,还要不要再卑微一点?第一次向家人撒谎是因为小时候在浴缸——”
“住嘴!”她疾声呵止,可是工作人员只是满面春风的品鉴她的人生:“好离谱的网恋经历啊,居然相信了这种鬼话,还有这是人生必须的中二期吗?”
“停停停停停停!”女孩把手势举到了她的脸上:“不用念了!我生前有多少黑历史我清楚!”
“哎呀呀!”工作人员放了下去:“万一你忘了呢?”
“我可要提醒你一下哦,你这里可是有限宇宙所有生命的终点,每毫秒就有无数的生命,如果你执意扰乱我们的工作秩序的话,我们会把你生前所有的黑历史剪辑播放,包括但不限于你第一次浏览成人网站,第一次……”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女孩立刻表明了态度:“刚刚发生的那些,你能不能失忆?”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妹妹。”工作人员把文件收下去:“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第一次看男女科医院一样,很多你以为羞耻的事情在大夫看来这才哪儿哪?你的羞耻只是——”
“好好好!停停停!我知道我知道。”女孩摆弄着桌子上的圆珠笔:“我们现在先商量一下之后怎么办好不好?”
殷怀觉得自己真是够了,她的人生就像是面前的工作人员说的那样,卑微。
她就这么不明所以的死了,可是等到她死了以后她来到了这个名为“拟限性委员会”的地方,这里是有限和无限的边界,那些死去的人来到这里会被分类,很多的人面临的悬着就是投胎转世或者限时还阳。
更多的人是抱着如释重负的心态死亡的,只有极少数人选择了还阳,可是,她这个不死心的人啊,偏偏选择了还阳。
而还阳需要肉体,可是在她选择还阳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肉体已经彻底损坏了,她只记得自己经历了一阵剧痛,就这么又死了。
她没有还阳,可是浪费了往生的机会。
“唉,你也是可怜人啊。”工作人员擦了擦汗:“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还阳成功吗?”
“想啊!我可太想了!”殷怀立刻起身。
“那就让你看看好了。”工作人员把文件递到殷怀的面前,在殷怀接触到文件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开始漂泊,一直到了她熟悉的那个世界。
她是怎么死的呢?哦,对了,是被一辆车送走的。
那样的死法听起来就是极度的俗套,完全是绝大多数的人的意外死法。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肉体为什么这么快就死了。
她的人生如同画卷一样在她面前展开,一个卑微的人,一个卑微到骨子里的人。
她出生在标准的农村家庭,从小就是单亲家庭,家里5个孩子,只有她一个女孩,她排行老四。
她只记得那个爹从来不管他们,只要他们犯了错,那就除了打还是打,而原因仅仅是,她爹是个文盲,根本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她的爷爷就是这么教育她爹的。
小时候的殷怀就和兄弟们合不来,可是兄弟们总是欺负她,有了错爹总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所有人都给打一顿,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教育方式就是她爹用来避免不公平的办法。
她想要什么呢?她想要内心的想法被人倾听,想要自己可以被人在意,渴望有一天会有人愿意做她的朋友,认真对待她的感情,而不是拿她消遣。
可是,她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一个贫困的家庭里不会有心思细腻的孩子,所谓的忧郁,那是人有钱了才会有的问题,对吧?
她的感情注定无法得到满足。
没有母亲,只有父亲的棍棒,兄弟之间年龄差距并不大,也称不上什么称职,只是不自觉的把自己视为第一位而已。
至于她的同学们,更多的人只是拿她取乐,将她的情感当做了笑谈,将她的真诚视为了可笑和“有趣。”
越来越多的人嘲弄这个本分、安静多愁善感的孩子,在大家都习惯享乐的年代,都随意地取笑别人的年龄,却有一个认真的人。
那么这个人就是大家的笑话了。
她的热忱被别人视为可笑,尽管她自己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笑的,她严肃的对待任何人的情绪。
生活上,她处处礼让,情感上,她优先考虑他人。
可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却沦为了别人的笑柄。
“瞧她那个样,觉得自己多清高一样,还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觉得自己很高级是不是?”
那一次,身边的一个同学在午睡的时候被大家用衣服蒙住了头,然后把他扔到了仓库里,把门给锁了,过了很久那个人才哭着回到了教室里。
她的舍友们想要捉弄这个嗜睡的家伙。
殷怀和那个人非亲非故,但是她不想看到有的人哭成那个样子,于是她上前安慰,结果却遇见了那些捉弄那个同学的人。
“好笑吗?!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很好笑啊!”
“挂你什么事!”
“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对!我不对!快来批判我!”
殷怀安慰着那个被捉弄的同学,可是过了一天就看见那个同学和那些捉弄他的人有说有笑的。
于是她就成了那个里外不是人的。
“追究人家干啥呀,都是同学。”
“孩子开了个玩笑。”
那是殷怀颇为无力的时刻,可是她的身边全都是这样的人,生活伴随着无聊但是犯人的玩笑和繁重的学业压力进行着。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能遇见更好的人了,就能过更好地生活了,也能......”
等到了中考的时候,作为一个冀州人的殷怀面临两个选择,纯文化都需要600+的公立高中,或者升学率不错的私立高中。
私立高中嘛,每个学期20000,不算吃住学杂。
她的父亲露骨的告诉她,没钱,爱怎么样怎么样,实在不行上职高好了,方便就业。
这也不是父亲重男轻女,而是三年12万,普通家庭可能负担得起吗?
她没得抱怨。
殷怀度过了自己噩梦一样的高中生活,比《日内瓦战俘公约》还要差劲的待遇和离谱的作息,还有被校领导拿来吹嘘的密集跑以及装模作样的宣誓,在分班的时候殷怀没有任何伤感,只感到了解脱。
她希望在更多的陌生人当中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却发现更多的人在分班前就已经认识,至于她……
一个无聊的家伙。
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毕业那年,她如释重负的离开了自己的小院,宣布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是复旦大学的人了!
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刻就是跳上火车的时刻,就是离开了老家的时刻。
大学的时光或许是殷怀最快乐的时间了,也是她最为悲哀的一段时间,她第一次认清了自己和周围的人差距有多大。
她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无聊的人”,那个人群中的异类。在名校有大把没有那么多的努力就进入了校园的人,他们要么是天纵奇才、要么是高考不高考都无所谓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学习什么的,只是人生占比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因为她只是那个学习机器,那个寒窗十年的读书人,学霸的圈子她进不去,她的天赋太差了,富人的圈子她也进不去,因为她太呆了。
她发现啊,哪怕周围的人素质都变得更高了又能怎么办?她听着自己“朋友”讨论着毕业以后做什么,大把的人直接名牌了自己家人给自己铺的路,有的人要集资,有的人想走演艺,可是当问到她的时候,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本以为这是苦难的结束,却明白这不是结束,也不是结束的开始,而是开始的结束。
周围的人友好对待,可是她对于未来的迷惘却在加深,她像模像样的有了同学的微信,看着朋友们的群发,她们的世界怎么就那么精彩?她们的人生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她们的未来怎么就那么光明?
她依旧是那个陌生人,是那个,藉藉无名的人。
毕业了,她走出了校园,看着繁华无边的魔都,这个据说博士生都要沦落到饭店颠大勺的超级大都市,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可是,可是,可是!
她离开那里,已经拼尽所有了啊!
“呜~!”殷怀哭出了声,她明白了什么叫沧海一粟了,她想起了自己十年寒窗拼搏的不易,可是毕业的她仿佛回到了原点。
说来讽刺啊,她的舍友是一个家庭非常富裕的女孩,明明刚刚毕业就告诉她可以在一家公司给她张罗一份工作,至于那个朋友,好像出国镀金去了。
进入了职场,她也依旧是那样,一个藉藉无名的小职员,复旦毕业,听着好听,可是在魔都呢?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哥哥的电话,哥哥说爹病了,想要让她回来,她很气愤的告诉家人开什么玩笑,她知道自己这哥哥的言外之意是让她回家,回到那个她逃离的地方。
可是等到电话递到她爹的嘴边的时候,她却还是流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的爹没有道歉,明明自己恨透了这个地方,明明没有任何人对她致歉,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过她感受,她居然还是流泪了,还说鬼使神差的回家了。
放弃了自己在魔都的未来。
而回到了又能怎么办?工资变少了,待遇更差了,生活安顿了,也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了,浑浑噩噩的,她就活了4个年头。
“是她!”殷怀看着那个人,那个自己倾心的好友,而这一次,上帝视角让她看清了这个人。
在记忆里,这是唯一一个接纳了她的人,是她唯一的一个朋友,是一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人,似乎自己所有的赞美都能应用到她的身上,而这次她看到了她和自己交朋友的真实原因。
“你和她交个朋友呗,我听说好多抑郁症都是脑子有点问题的!”
“就是啊!你试试呗,看看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未来。”
殷怀看着那个人在朋友的怂恿下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面带笑意的开口,而她那时候根本么没有注意到背后那些窃笑的模样。
“只是,一个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