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可还记得老臣？”一身蟒袍的于子介对着桓卿琬行礼，可是桓卿琬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于，丞相？”桓卿琬犹疑的开口了。
“老臣知晓，公主向来不问政事。”于子介抬头你看着桓卿琬，桓卿琬对这个脸如同刀削一样的老人没有丝毫的好印象。
“先皇驾崩了。”于子介单刀直入：“三个皇子出京不利，背叛军抓住斩首了，公主逃出生天的，目前就您一个。”
‘这或许也是好处？’桓卿琬苦笑。
“当今由我和内阁首辅刘戬还有御史大夫张公望共同推举流亡在外皇太孙桓宝章担任下一任皇帝，同时，我们决定，以立宪来——”
“约束皇权，王在法下？”桓卿琬脱口而出，然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瞎说的。”
“老臣为大桓江山殚精竭虑，绝无二心，皇帝至高无上是不可动摇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于子介淡定的开口，丝毫没有把桓卿琬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这也不冲突啊。’桓卿琬看着面前的老人。
“立宪之法是为皇帝分忧，为天下谋太平，可使皇帝鸣琴垂拱，可使天下教化。”于子介拱手：“立法度而修天下，实乃国之大计，公主且忍数日辱，待我等还于旧都，自是光复之时。”
桓卿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决定不了什么。’
“现在南方奸人作乱，那些书生妖言惑众，说什么性命本贵，凡夫草芥，天命人为，万物本在，待到我等还于旧都，天下太平，自然平反，至于叛军，，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现在仙宫府已经在首辅刘戬手中了。”
“仙宫府？”桓卿琬愣了一下：“那是啥？”
“老臣糊涂了，忘了您不通政事，仙宫府是和御林军合并后的军队，整个军队全员马匹火枪，五人一炮，司掌火器制造，是大桓最强悍的军队，坐拥战船6000，有20万之众，由皇帝和内阁管理——”
“都这样了京城还能失手？”桓卿琬再次脱口而出，而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于子介抽动的嘴角：“我先问一下啊，20万，这不是个虚数吧？还有人人枪火装备不是开玩笑吧？”
“仙宫府由内阁管理，能够进入内阁的无一不是位极人臣的精英，不可与朝堂上那些害国虫豸相提并论，这支军队是不受制于那些阉人管辖的，所以战斗力高强。”
于子介依旧镇定：“可是那些阉人假传圣旨，害我们提前出城，导致了悲剧，等到消息传达的时候，京城已经沦陷，老臣实感痛心，特意来此谢罪。”
“公主”梁梅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然后就正面对上了于子介刀子一样的视线：“通报都没有吗？出去！”
“是！”梁梅的态度毕恭毕敬。
“那，我之后的安排是什么？”桓卿琬看着出去的梁梅。
“自然是还于旧都，昭告世人，在此之前，公主且委身于此，当然，应当，先觐见皇帝。”于子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桓卿琬犹豫的开口了：“我还打算和梁梅见见，能不能让我和梁梅说两句话？”
“公主，”于子介的面色有些沉重，虽然这个老头子始终是乌云满脸的：“先皇就是错在了宠信这些仆从才导致山河沦丧的，您万不可重蹈覆辙。”
“那，梁梅——”桓卿琬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些人不值得信任，老臣稍后会重新挑选值得信任的忠义守法之人担任公主的书童，以免公主也被歹人蒙蔽。”
“这不就是控制吗？”桓卿琬还是下意识开口了。
两人对视良久，于子介叹了口气发话：“公主，老臣绝无二心，一心为了江山社稷，是干不出那种事的人的。”
桓卿琬明白，这里没她说话的份，于是她只能跟着于子介面圣。
可是就在一脚踏出门外，看到窘迫的梁梅的那一刻，她还是愣住了，属于原主的回忆在桓卿琬脑海里蔓延。
那是一场“甘露之变”。
如今的桓卿琬已然明白了国家覆灭的真相，那些权臣被皇帝排挤，可是皇帝又被宦官把持，失去了权臣的皇帝再无力和宦官夺权，自那以后，就成为了一个空架子。
桓卿琬才想起来啊，自己的童年可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记得，皇帝计划诛杀东羽党不成，被宦官锁在了深宫大院，她和那些兄弟姐妹们全都被锁了起来，被那些宦官监视着，她所有的仆从都是那些人尽心挑选的。
而只有从小陪着她的梁梅，那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活在监视之中，活在控制之中，活在，那秩序之中，皇室？名存实亡，不过是工具罢了。
很小的桓卿琬就明白这一点，于是她才信任梁梅，梁梅为了她学了武，两人是真正的两小无猜。
而……
那些皇室没有逃离成功，是因为被阉人困在了那里逃不出去，而那些东羽党，也死在了起义军的刀下，而现在，皇帝死去了，内阁唯一的忌惮也消失了。
朝堂走向了下一个时代，而她，依旧是那个锁在深宫大院的，政治工具。
“唔~”桓卿琬发出了一声呜咽，乐不思蜀，那是真的？不好说，小楼昨夜又东风绝对是真的。
于子介回头看了桓卿琬一眼，可是也没说什么。
‘三公主，不行，任何一个皇室有损，那都会让我身败名裂的，退一万步说，不过伤怀罢了。’
“就在里面了，不过老臣身份不便，还是公主自己去吧。”于子介就这么离开了，桓卿琬回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就离开的他，又看了看面前的营帐不禁叹了口气。
关于于子介口中那个皇太孙，桓卿琬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等到她进入营帐的那一刻，她也明白为什么根本没有印象了，这哪里是什么皇太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当着一个先生的面一遍一遍的背书。
礼仪，觐见什么的桓卿琬一概不知，她只是走到了年仅七岁的小皇帝面前叩拜。
“你是哪里来的？长得真漂亮！”皇太孙看着跪地的桓卿琬。
“我是先帝三女，大桓皇室三公主，桓卿琬，还没有成年，所以也没有自己的封号，也是，您的，姑姑。”桓卿琬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皇太孙，满脸都是无知。
“我有个好看的姑姑！我有个好看的姑姑！”皇太孙对着她笑：“于丞相说了，要带朕还于旧都，朕很快就是皇帝了！”
“那，你知不知道，当了皇帝意味着什么了？”桓卿琬苦笑。
“于丞相说，皇帝就是要以江山社稷为本，举贤任明，垂拱而治。”皇太孙笑着说：“只要朕当了皇帝，就不用看着自己喜欢的鹿被人杀死啦~”
“鹿？”桓卿琬愣了一下：“你不是，皇兄桓卿照的第五子吗？”
“于丞相说是。”小皇帝开口：“我从小在沂王府长大的，他们说我姓桓，论辈分比沂王还要大呢，所以我就和沂王说了，结果我被沂王打了。”
‘真是够了！这个王朝已经腐烂成了什么样子！’桓卿琬看着小皇帝：‘也是啊，一个皇太孙怎么就能在外面被捡到呢？’
“那，你在沂王府干什么？”
“唔，大概就是喂喂鹿，擦擦瓶子，他们说我是皇孙，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皇孙。”小皇帝笑了笑：“别的时候我就和那些管家住一起。”
“这样啊。”桓卿琬叹了口气。
“后来来了一个人到了沂王府上，沂王高兴，就要杀了鹿给客人吃，那个客人就是于丞相，那两头鹿是我喂了两三年的，他们长得很好看很好看，我舍不得他们，结果屠夫给了我一巴掌，说什么：‘不明不白的野种，你也配！’然后就把我喜欢的鹿杀了吃肉了。”小皇帝波弄着面前的围棋棋子。
“那时候我伤心透了，沂王府的那些王爷孩子总是喜欢拿我取乐，那些管家的孩子也敢欺负我，从小我就认知我喂着的那两头鹿，可是他们被吃了。”
小皇帝的眼中还有泪珠：“那时候沂王忽然叫我穿上好看的衣服，坐到了堂屋里面去，那衣服每回只要有重要客人我就会穿的，我老听人说，平时不舍得穿的衣服到了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我就觉得那是过节了，过节就会吃好的，他们没骗我。”
“可是为啥那会吃的是鹿肉啊。”
桓卿琬看着压抑的小皇帝，小皇帝没有留意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玩棋子，他不是什么皇太孙，他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我吃不下去，可是旁边的死太监逼着我吃，我就跳到桌子上大喊：‘我是皇太孙，我不许你让我的鹿死！’”
桓卿琬愣住了，她可以看到小皇帝脸上一个孩子的倔强和委屈。
“那时候就有人说什么，我是沂王的养子，可是于丞相不信，结果找来了好几个人确认了，说我就是皇太孙，那时候于丞相问我恨不恨沂王，恨不恨他这么对我，他杀了我的鹿，我说我恨，于是——”
桓卿琬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于丞相把沂王一家杀了，然后告诉我，杀了沂王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的鹿，而是因为我是皇太孙，是未来的皇上，这么对我，是违法的。”
“那你有没有问他，法是什么？”桓卿琬苦笑着开口了。
“他说，法就是人人都要遵守的东西，皇帝只要也守着法，就能无忧无虑一辈子，然后他就告诉我，我是天理法律注定的皇帝，要带着我，去登基。”
“那，你，”桓卿琬愣住了：“想要沂王一家都死吗？”
“我不想。”小皇帝开口了：“我只想要我的鹿，我不想让任何人死，可是于丞相说了，根据国法，他们，必须死。”
“是吗。”桓卿琬笑了笑：“你会下棋吗？”
“我看王府的人玩过。”小皇帝开口：“对了，朕的名字是桓业当。”
“你，想当皇帝吗？”桓卿琬看着他还是开口了。
“不知道。”桓业当根本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皇帝：“于丞相说了我是皇帝，我就当皇帝好了，不然我还能干什么？”
桓卿琬抿了抿嘴，可是桓业当没有在意她的窘迫。
“你，想要干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我想再弄来两头鹿好好养着，至于别的，我不知道。”桓业当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我都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估计有人叫我吧。”
两个人下了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一直到下午，桓卿琬就出去了。
“三公主。”
桓卿琬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梁梅，还有，李如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