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如何?”梁梅紧张的看着面前的红袍男子,这家伙叫魏百有,是明俨商行在这里的代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算半个军阀,更大意义上来讲,这是个买办阶级的玩意。
“货是真的,不假。”魏百有掂了掂手里的串子:“可是,到底是怎么来的?”
“攻进去了,不愿意交上去就自己带出来了。”梁梅还是撒谎不带打草稿的:“起义军的,干不下去就出来了。”
“嚯!”魏百有看着梁梅:“那京城离这可还有不少距离的,你是怎么一路到这来的?”
“我不想来这,我想到南边去,路上让人好一个层层盘剥啊,你看!”梁梅当着魏百有的面把裤腿一掀,露出了他剜子弹的伤口:“这就整的。”
“这样啊。”魏百有看着坐在梁梅旁边的桓卿琬:“这个是?”
“我喜欢的人。”这次梁梅倒是没用那个谎言,他明白那个东西的缺陷了。
“你是怎么攀上这么一个人的,我可看你不像有钱家里出来的。”魏百有目不转睛的盯着桓卿琬,而桓卿琬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路上的那些给她带来的震慑还是太严重了。
“以前攀不上,还攀不上吗?”
“你小子。”魏百有收下了珠子:“算你2000两的东西好了,还有没?”
“我去?”梁梅愣住了可:“你这里这么有钱的吗?你不会是想框我吧,我都做好和你砍价的准备了。”
“你想多了。”魏百有拿出了债券:“签一个债券才用得了几个钱,而这个东西,是整个商会给报销的,你换个地方花出去不就好了吗?”
“你再给我开张别的,一张在你们这里头现在就能花出的,我现在什么东西都缺。”
“好说,好说。”魏百有又签下来一张债券:“你们也用不着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城里的东西大大小小不是抵押了,就是永远在这了,你干脆拿着这个扫货得了。”
“我去?”梁梅拿着债券:“你这和把这个地方给攻下来了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听总部的。”
“亡了。”
桓卿琬忽然开口。
“什么?”梁梅回头看着桓卿琬。
“亡了,彻底亡了。”桓卿琬喃喃自语。
梁梅知道现在的桓卿琬情绪低落,他想要陪着桓卿琬桓卿琬出去走走,可就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样子,谁看了都会更加闹心的吧?
“不用跟着我了。”桓卿琬抬头看着梁梅。
“可是!”梁梅跟进一步。
可是桓卿琬却摇了摇头:“梁梅,真是对不起。”
“公主,我,”梁梅看着她:“我很抱歉,可是,这些都是我的心甘情愿!我,我对您!至死不渝。”
“谁都不必道歉,这就是一个道德陷阱,而——”桓卿琬看着梁梅那卑微的样子,还是把下半句话憋了回去。
‘都是因为我太弱了。’
桓卿琬缓缓走上了酒楼,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桓卿琬在一张已经带着不少黑点的椅子上坐下,这是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
屋子里生着炉火,酒味,臭味,食物味,各种气味混杂在高温和不通风的双重作用下让人格外难受。
“阿嚏!”桓卿琬先是打了个喷嚏,然后嘴巴张了半天,那个喷嚏就是打不出来,,让人更加难受了。
“我能开窗户吗?”桓卿琬看着店员。
“不怕冻死随便你。”店员没好气的来了一句。
于是桓卿琬缓缓推开了窗户,哪怕这只是一家酒楼,却已经能够看到不少的景象了。
很多的树已经枯了,雪压上了枝头,桥面已经冰封,那些孩子在冰面上玩,总是要磕伤几个,可是这也没什么,他们的父母已经没有精力管他们,大家只想知道下一顿吃什么。
满城都是一副大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没有人再有精力关心这东西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寒冬腊梅的魅力了,桓卿琬亲眼目睹了那一朵梅花树,它的花已经是那样的残破,只留有枝头还有,然后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把那棵梅花树伐倒,女人争先恐后的摘取了她的花和嫩枝,这些东西是可以吃的。
至于剩下的,就是当柴烧了。
能不能烧好你别管,反正没得选。
雪覆长桥,冰封湖面,如果在冰面上煮茶,配上两岸的枯树,或许会别有一番风味吧?
可是两岸的树只有被砍了当柴烧的份,三五个男人一边唾骂这老天爷,一边凿冰面取水,至于桥上的雪,它除了摔死两个半身入土的老头老太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扫雪?谁管他!
‘在穷的时候,再美的东西都不美了。’桓卿琬摇摇头,看着那些烟囱冒出来的滚滚黑烟,那是柴不好喝受潮的表现,屋子里的人肯定熏得不轻,可是那也没办法,煤太贵了,碳也不便宜,柴就算是受潮的,该烧还是要烧,熏得眼泪直流至少比冻死强。
他们把门窗紧闭,将二氧化硫、二氧化碳和来之不易的温暖关在了屋子里。
先把这个冬天过去了再说吧。
寺庙里的那个和尚还在穿着一件单衣诵经,却胆大包天的把通红的双手凑到了香上,带着一双通红的手去撞钟,在拿起笤帚看着满园的雪出神。
或许这里也曾香火旺盛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呢?只剩下了这么几个和尚留在了这里,是因为虔诚呢?还是没处可去呢?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那些乱世当空,民生疾苦,山河零落的诗句在桓卿琬脑海中显现,并且压抑着她的内心,她仍不明白那些真正见证山河凋敝的人的心态,那也不过是因为,她不属于这里罢了。
她仅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尚且如此,而对那些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而言,又是什么经历呢?
“高粱酒。”一辈子没有喝过酒的桓卿琬对着店员开口了:“要热的,再来点毛豆。”
她是个没喝过酒的人,所以没轻没重的把店员弄上来的那个量酒器里的酒一口气全都喝下去了,结果就是被辣的呛鼻子,又是哭,又是咳,涕泗横流的她握着那个白瓷量酒器抹了一把泪,然后脑袋把剩下的那些酒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下去。
辛辣,太辣了,这是桓卿琬唯一的感受,白酒的刺激感直冲天灵盖,让她不由得捂着脑袋,她探出了头,又看了一眼依然近乎死寂的小城。
‘呜~!’桓卿琬发出了一声哽咽,她又弄过来一杯,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了喝下去的勇气。
原主的记忆和殷怀自己的记忆开始重合,殷怀看见了自己在原本的世界的割舍难断,她记得自己为了不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是怎样的竭尽全力,她明明讨厌自己的家,可是却还是回去。
她记得,那个瘦弱的公主,是怎样呆在院内,看着那一片死寂的皇宫。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大了,也,太冷漠了。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开始把第二杯酒灌到嘴里,而她的脸已经开始发白了,慢慢的,她的神志开始不再清醒,所有的疲劳在此刻被清算,她不想趴下,于是用一只手撑着头,可是这样的结果就是不知不觉的滑下去,趴到趴在桌子上为止。
“公主。”梁梅看着流着泪睡过去的桓卿琬,缓缓地将自己的披肩盖在了桓卿琬的身上,然后关上了窗户,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桓卿琬醒过来。
两段人生开始重合,记忆开始交融,殷怀是那个卑微到连怜悯自己都不敢的人,桓卿琬是那个脆弱到独立生存都做不到的人,她或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留不住。
她甚至不敢再确信,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束鲜花,被一个爱她的人带走,将她插在美丽的花瓶里,精致的环境,温和的雨热,她享受着无畏不知的照顾。
于是她也开始开花,生长,然后,被困在了这花瓶当中。
一束花罢了,能长多大呢?
慢慢的,那人对她失去了兴趣,可是对她的感情也开始复杂,他对这朵花失去了兴趣,可是却对这朵花有了莫名的感情,毕竟任何东西在自己身边呆久了都会有感觉的,更何况是自己曾经倾注心血的东西。
那个人还有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觉得自己就这样抛弃了她是不是显得自己不负责?
自然而然的,他对那朵花不那么上心了,养分不是那么好了,而那朵花却照常开放,和往年无异。
他想要把花送人,可是又舍不得,想要栽种在外面,又明知道她活不了,这朵花没给他造成多大妨碍,也没给他带来多少寄托。
桓卿琬就这么目睹着自己这种可笑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男人滑倒了,不小心把花瓶打翻了,那朵花和泥土一样散在地上,美丽就这么被碾压,男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看着地上的那朵花,只是将她扫走,丢到了垃圾桶里。
“也许那朵花还能补救一下?”
“还是算了吧,还要再买一个花瓶。”
“为什么不用一个塑料瓶代替呢?”
“”我懒得费那个事了。”
“能费你几个事啊?挺好看的,你给我也行啊。”
“你早说,你早开口我就早给你了。”
“这不是在你手里觉得不好意思嘛。”
那朵花,很美,很美,然后呢?现在的她也只有被降解的份了,就这么简单。
一个人的人生还很长,花的花期却很短,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花那么多功夫的,因为人生总要向前看的。
她很美,可终究无足轻重。
“不愿接受那样的命运吗?”桓卿琬看到了伊的身影。
“你,又来了啊。”桓卿琬不再带有多少感情看着伊。
“你还是拒绝了我。”伊捧着她的脸:“你的命运,不是悲剧,就是抛弃,我是为了拯救你才来的。”
“不用你。”桓卿琬自嘲的笑了笑:“饥不能食,寒不可衣的东西到头来都是这样的,都一样。”
“你就愿意吗?为什么,不活的自私一点呢?”伊看着她:“你像个小狗一样,任由着别人玩弄,而到头来却连挽留的权力都没有,明明你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不然,你也不会许下那样的愿望了,你的根本,就是希望有人在意自己。”
“认清楚吧,奉献不是未来,人们在拥有了想要的之后就会移情别恋的,除非——”伊笑了出来:“你长满了带刺的荆棘,又能够如同罂粟那样令人上瘾,只有这样,才有人追求你,珍视你,你要,将那些东西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我的那些事情,不要你管。”桓卿琬愣愣地开口。
伊无奈的摊摊手:“是吗?那好吧,还有,你该醒了,有麻烦事等待你处理呢。”
桓卿琬不知道是托梦还是幻觉,她昏昏沉沉的抬起头,却看见了一丝不挂的自己和面前淫笑的魏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