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王朝已经日暮西山,共和国已经运转了70余年,却是始终步步高升。
可是,王朝的底牌还在。
马车扬起了铺天的沙尘,过往的商队依然身居高位,他们代表共和国而来。
“老师。”马车内,年轻的学生对他的老师开口。
那个学生的资历尚且年轻,他天生有着鹿一般清澈的眼眸,生的一副清幽的面孔,身材也很是清瘦,属于很有书卷气,不过可能也会被一部分人讨厌的男性。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却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那个女人有着难得一见的金色瞳孔,披散的头发呈现出自然卷的造型,赤着脚散着裙角,四肢都戴着玉镯
可能是师徒的传承吧,女人的表情很自然的挂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没有什么威严,让人忍不住亲近。
可是这个女人却是王老师唯一还活着的弟子,是学术界最老最大的权威。
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倚老卖老的花瓶,而是哲学、史学、法学、文学、社会经济学和医学的全才,还在音律方面有着不俗的造诣。
最令人钦佩的是,她是自从王老师之后第二个通达“太虚不泯”的人。
“怎么了?”她的老师回过头。
“您的手记上面只有一句洞若太虚,可是一直没有下一句。”学生菽离平看着老师。
吕末叹了口气:“我还远没有到达我的老师的境地——不朽。”
“这和人们追求的长生不老有什么区别吗?”菽离平将卷轴还给了吕末。
“长生可不是不死那么简单。”吕末笑笑:“最低级的长生是无限的自愈,可是那样也会让这个人变成需要不断蚕食他人满足自己新陈代谢的怪物。”
“更高层次的长生是不老不死,到了那一步,”吕末摊开手掌,幼苗逐渐从她的手上长出:“这个人就无需获取一丝一毫了,他本人不会再产生任何磨损,自身就是自然循环,能到达这一步就是少之又少的了。”
“已经无视衰减了吗?”菽离平看着老师手上的幼苗。
“可是这样的人依旧是会被杀了的,再高一层的称为天地同在,也就是,不灭。”吕末的手中幼苗顷刻间化为了飞出的雏鸟:“这一层次的人失去可消减的概念,不死不灭,万载长盛。”
“不老、不死、不灭,那么更在其之上的就是不朽,只是,生前身后。”吕末将手指向了窗外。
“有什么区别吗?”菽离平看见老师指着的只是天空。
“与天地同在,并不代表不会改变,也不代表永恒了,那只是自身如同一个自然世界一样生生不绝了,可是。”吕末笑了笑:“人生下来就是会死的,天地也是,万事万物总有终点,那可能不是死亡,可以是别的什么,可是无论什么,都会在无尽的变化中走向消亡,走向虚无,天地又如何?”
“所谓不朽,是在太虚纯空当中洞出,与绝对的纯空融为一体,并且超越,真正的超越了轮回,达到了生前身后的不朽。”吕末摇摇头:“做到的,也仅仅有老师一人而已,我卡在了纯空当中。”
“很难理解啊。”菽离平皱皱眉:“如果说太虚是不可描述的纯空的话,那,什么才能超越毫无意义的纯空呢?超越注定的末路,太老师未免有些……”
“你不用顾虑那么多的,豆豆。”吕末笑了出来。
“也是,唉,不对!不对!不对!”菽离平愣住了:“老师,不是说好了出门在外不叫我的乳名吗?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是宠物就是幼崽!”
“哎呀呀。”吕末摇摇头:“有什么关系嘛,这里又没有别人。”
“咱就不能换一个名字吗?您这是什么倒霉乳名啊!”菽离平捂住了脸。
“当初收徒弟的时候排姿论辈就是稻麦黍菽稷,五谷各一位的,你刚好排到了老四,而菽嘛,就是豆类的统称啊。”吕末伸了个懒腰:“那就是豆豆嘛。”
“古人的字体真是富有美感。”菽离平那叫一个无语,他有的时候也很希望在自己的老师可以更加在乎自己的个人形象,可是他现在这幅酥胸微露玉腿横陈的样子哪里有形象可言。
“您在意在意举止啊!”
“那不行,马车上颠簸这么久我都要散架了!”吕末摊在了位置上:“还是硬座!我想念共和国的铁轨了!再说了,我哪里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我只是嫌热。”吕末说着拿出了自己的长袍。
菽离平也不想说些什么了,他的老师的在意形象真的很古怪,你不能说她不修边幅,实际上吕末每天洗澡半个时辰,同时头发打理的十分精致,口腔什么就更不用多说了,她完全是个洁癖。
可是你说她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吧,也不对,她的外套褂衫就没有干净的,上面不是墨水就是食物油污,看起来是真的不干净。
原因倒也简单,她每顿午饭的时间不超过15分钟,简直是狼吞虎咽,而且还喜欢直接在墙上推算,粉墨和墨水都在衣服上,而早晚饭几乎不吃,同时外套一个月都可能不换。
“您不是洁癖吗?怎么穿着这么脏的一件衣服?”也有人这么问。
“又沾不到我的皮肤,所以无所谓,我的贴身衣物更换很勤哒~”吕末倒是不以为然。
有人送给她绸衫,她绝对说:“这衣服要是跟了我就受了罪了,还是别糟蹋好东西了。”
可是她的衣品根本不差,实际上吕末是一个相当有水平的艺术家,她的业余爱好是“写剧”,每一套戏服都是她亲手设计的,从线条到花纹再到装饰事无巨细。
可是这个人的穿衣那就是筒子套筒子套筒子。
“老师,您真的该换一件衣服了。”吕末看着那件白色筒子开口了:“这玩意一点花纹不带有的啊,您再戴个帽子别人都以为您是奔丧的了!一身素白啊,要不就是守寡了!一点曲线不带有的啊!”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为师!为师这叫平等主义!”吕末不满的看着他。
“平等?”菽离平愣了一下。
“这样的筒子,谁穿上了都一样了,最大限度的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吕末笑着套上了筒子:“而且这么简单的设计,不会有人说他丑啊。”
“没有谁会说一个麻袋丑的!因为人们不会对这东西存在任何好看的预期!”菽离平已经有些绝望了:“您好歹也是一个艺术家,音律戏剧古董样样精通的艺术家啊!”
“你想多了。”吕末立刻变成了失去高光的双眼:“绝大多数的艺术家在日常穿搭方面和精神风貌绝对不会比我好多少!”
“如果您要在整个学院推广这样的衣服的话,我发誓会引来大批量的学生退学的。”菽离平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呢?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学院是最自由的学院,我们的人有很多的天才。”
“问题就在于天才太多了,太自由了,太群魔乱舞了!”菽离平拿出了一个卷轴:“您看看最新下达的处分吧!”
“什么?”吕末接过了卷轴,摊开一看,上面是一个三个轮子加没见过的锅炉的东西。
“有一个天才提出了新的发动机,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发动机比老式蒸汽发动机先进,可是再先进的设计都架不住这是个新玩意,那个社的人为了保证自己可以在赛车比赛上赢了对方整个车都是钢的,完事了车棚子里头藏了三个发动机!”
“真是富有创造力啊!”吕末都惊了一下。
“结果发动机劲太大了!跑了一百多公里给车子震散架了,神奇的是车子散架了,那三个发动机还搁那蹦跶,然后您觉得发生了什么?”
吕末也顿住了:“爆了?”
“是的,威力还不小!”菽离平看着吕末:“老师,您管管那帮人均万户的家伙吧!我们不反对新想法,可是他们搞出来的事故已经太多了!你总还记得稻师兄吧?”
“他怎么了?”吕末愣了一下:“他是我众多弟子里最有实干精神的一个。”
“他为了弄出来同一种元素上人家军队里找人家要尿!一个下午搞的军队臭气熏天!那你总还记得稷老弟吧?”
“他又怎么了?”吕末才发现那个卷轴是一个处分申请单,可是她看都没看直接丢出马车了:“学生们有没有受伤,还处分什么?”
“他为了研究微生物课题框了两个老头,结果一个下午把人家两个老头牙拔走了一半!要不是麻醉时间到了,老头满口的牙都得没喽!”
“不要那么死板嘛~”吕末叹了口气:“他说了,后来给了两个老人不少钱的,我倒是很喜欢我那边的氛围,我的学院的天才最多,每个人都是敢想敢干的人,行动力拉满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一往无前。”
“是啊,到处都是天才,”菽离平沉默了:“可是咱们的学院也是霸凌最严重的学院,我们这里就是因为到处都是天才才会这样的。”
“你想说什么?”吕末还是明白徒弟这样意味着什么的。
“学院里的天才就像是大米一样一抓一大把,有的师兄摔了个杯子没摔破就摸索出来了强化玻璃的方式,可是不管天才多少,永远是普通人居多。”
“那些天才会为了自己的想法做出任何事情,可是那些天赋不高的人呢?”菽离平正视着吕末:“有天赋的学生犯了多大的事情都没事,有的人烧了别人家的庙您都因为爱才把那个人保下来了,有的学生您看了他一眼就莫名其妙的把他开除了,哪怕您和他都没见过。”
说着,菽离平攥紧了拳头:“每个月都要有百余人莫名其妙的离开,哪怕他和我的那些师兄是一个社里的人,没有理由,无需过问您就把他逐走,无论他的老师怎么劝告。”
“原来只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啊。”吕末松了口气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这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这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难道在您看来那些平庸的学生的事情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是的。”吕末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可是菽离平满脸都是难受:“那些人无不以拜入您的门下侍卫光荣,有的人可能跋山涉水一睹真颜,有的人可能程门立雪才求得资格,可是您把他们赶走的样子活像是……那些人可能背负着一个家的希望。”
“这在你看来很重要吗?豆豆?”桓卿琬笑了:“那些人啊,天分摆在了那里,就注定成不了大事的,他们能够到这里要么是关系,要么是努力,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他们的资质注定了,他们无法拥有信念和眼界,无法触及天才的宝座,无法拥有卓绝的觉悟,那就还是让他们离开好了,呆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他们的平庸注定了他们的无能。”吕末笑笑。
菽离平不再开口,而是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老师留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和老师的初次相遇是在庙会,他还只是一个拖着鼻涕啃萝卜的孩子,吕末只是一样在买刚下来的水萝卜而已。
可是第二天就带着金银登门拜访,给了他的父母大把大把的银子要他加入自己的学派。
那时候他才12岁,是个文盲!两个人只是同样在一副壁画上呆了很久而已。
可是后来菽离平才意识到这个老师到底有多不同。
她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
她见过这个老师向着学生求教,见过这个老师为了邀请一个人进入自己的学派是怎样的谦恭,哪怕她稳坐“第一宗师”的名头20余年了。
她没有架子,那些学生可以问她借钱不用还,甚至因为理念不合人身攻击的都有,可是老师对着那些学生没有生过一次气。
那些师兄师弟为了实验闯祸练练,最狠的一次在一个村子里烧了人家的祠堂,可是老师就是蛮不讲理的把那个学生保下来,处分?象征性的骂两句都没有,而是给那个学生拿了一张银票让他换个地方。
老师对那些学生的家人都毕恭毕敬,甚至有些唯恐招待不周的感觉。
“你就是把天捅穿了,她都给你顶着!”
这是师兄们对她的评价,在老师看来,理念不合无关紧要,有的过分的人对着她人身攻击都没事,她出手还是出了名的阔绰,学生同僚无须尊重她,她也不会要求任何纪律。因为,她的实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可是,对于另一部分学生她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有的学生对她毕恭毕敬,那个学生可能没有任何污点,可能没有惹任何祸,可能对她毕恭毕敬。
但是老师就会把那个人扫地出门。
吕末从来只有一句回答:“一个是天才,一个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