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地宫,一处称不上有多么好看的地宫。
很明显,这里是用地牢改的,那些刑具甚至还没有撤下来,而是改了改全都成了生活用品,导致这里一半都是一个手工作坊,当然了,呆在这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而这里却偏偏迎来了一位体面的先生。
那人穿着青纹灰衣,修身的服饰和他本就俊美的脸相得益彰,可是这家伙嘴角的勾起个若有若无的笑有些风流。
“这里可没有女人给你玩。”为首的那个剃光了胡子的老人开口。
老人整个脑袋都是光的,甚至烧上了结疤,可是这个皱巴巴的脑袋绝对称不上多好看的,,但是明亮的双眼和洁白的牙齿让他没有老人的朽气。
“啊哎呀呀,”风流男子摇摇头:“我觉得您应该认识我的才对啊。”
“我当然认识你,胡家的纨绔。”老人冷笑:“胡当觉,宗师的逆徒。”
“纨绔就算了,逆徒我可担当不起啊。”胡当觉甩甩手:“那您呢?皇权的工具,被抛弃的残刃,旧时代的疤痕,飞云吏的老大,蓝采湘。”
“你来这里是为了专门奚落我的吗?”蓝采湘附近的几个弟兄往他这里靠了靠。
“难道不至于,你们当年也就是太监的走狗,想要羞辱你们用不着非要在这个时候。”胡当觉满脸的无关紧要。
“那你呢?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蓝采湘也是满脸的耻笑:“骗子的孩子?”
“真是嘴上不饶人啊。”胡当觉盯着蓝采湘:“可是啊,我们是骗子,也是站在阳光下的骗子,你们呢?曾经是皇帝的利刃,如今是被皇帝抛弃了的丧家犬,你们的皇上在哪呢?”
蓝采湘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了。
“实在不行,给太监当走狗也可以啊,公公们呢?”胡当觉四处张望。
那把刀直接捅进了胡当觉的胸口,蓝采湘冷冷的留下一句:“天作孽,犹可受。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胡当觉并没有什么,他拔出了刀,然后退了两步:“老师的不死药可是实打实的东西啊,还真的可以还阳。”
“你?”蓝采湘愣了愣:“也是守末子的人?”
“那还不至于,我没有那个修为。”胡当觉笑笑:“不过老师傅的武艺不减当年啊,我来这里也不纯粹为了嘲讽您的。”
说着,胡当觉在两张特制的纸片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了蓝采湘:“这一张就是五万两,你可以去明俨商行的任何一个地方兑换,算是见面礼了。”
“这么大方?”这个数字让蓝采湘这样的人物也吓到了。
“拜托!你都不知道海外贸易有多赚钱!”胡当觉攥着手:“我说那个奥斯曼的钱哪来的呢!世界的另一端到处是傻有钱的!成本300两的青花瓷我能净赚5000,一个西瓜搭配全新研发出来的保温箱加点冰块就是白花花银子!”
“一匹蜀锦能换一箱金子!那些还未文明开化的地方那就更爽了!”胡当觉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石矛舢板,结果还有金山银山,这么说吧,共和国执政的这七十年,下邦的设立超越了国土面积!至于藩属地那就更多了!咱们的本土都叫上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蓝采湘不由得苦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是,”胡当觉完全没有尊重对方的意思:“你们的地位就没高过。”
“不过,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胡当觉话锋一转。
蓝采湘身边的人还是礼貌的后退,为胡当觉拉来一张刑具改成的椅子。
“呵!你们的思想还挺前卫这就开始搞起来怀旧主题了?”胡当觉坐了下来。
“直接切入正题吧,胡老板。”
胡当觉甩了甩胳膊:“好好好。”
“说起来,飞云吏应该天生就是个命苦的组织,活多钱少风险大,事杂乱忙待遇差的,原本它的设立就是皇帝的爪牙,一个渗透全国上下甚至可以渗透外部的情报特务组织。”胡当觉抽出了他的佩剑:“多么好用的一把刀啊!”
“被皇帝管理,被太监制约,在表面需要穿着体面的飞云服,可是到了暗地里却是遍布三教九流,你们啊,是这个王朝最阴暗的一面,是东羽党压制王公门阀和文官集团的利器,可是现在,啧啧啧……”
胡当觉对上了蓝采湘凶戾的眼神,可是胡当觉丝毫没有畏惧,依旧把玩着手里的工艺品:“你们只是这个王朝,这个内阁龙庭迫不及待想要抹去的疤痕罢了。”
“列为!都出来吧!”胡当觉站了起来:“飞云吏的无孔不入人尽皆知,我胡某人带着不死药还是够用的!也别藏着掖着了。”
阁楼里,柱子里,柜子里,地道暗巷,那些身穿飞云服的飞云吏站了出来。
“你们的爷爷是飞云吏,你们的祖辈是飞云吏,你们这辈子就都是飞云吏,脏事你们干,骂名你们担,为了那些老爷的干净,为了这个王朝的延续,你们拿着最微薄的俸禄却要扛下所有!”
胡当觉张开了双臂:“哪怕查抄无数,你们却终身和权力无缘,你们是生下来命中注定的工具,阉人随意对你们颐指气使的底气甚至仅仅是他们靠近皇帝!你们死到临头都是背着骂名入馆,你们的孩子面临的是和你们一样悲惨的命运。”
“这实在不应该,至少,应该多劳多得才对。”胡当觉将一把金子撒了出去:“你们是王朝的黑暗,是文官老爷眼里的毒瘤,你们迫害他们,可是如今,你们最大的靠山——皇帝却在他们手里。”
“这个王朝繁华的时刻将你们拒之门外,而现在新的世界也没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你们只会在某场清洗中被历史扫进故纸堆里,留给你们的只有争议和骂名,可明明,明明你们仅仅是工具而已。”
蓝采湘品着茶,看着胡当觉把横刀插进桌子。
“终其一生的生命,都是阉人和文人的玩物!可真是有够可悲的!以至于为了王朝,为了皇帝献上一切的你们只能在这里苟且偷生!”
“你们的皇帝呢!你们的皇帝哪去了!”胡当觉带着笑意大喊。
可这一喊,却让所有的人破防了。
“皇帝啊!你的忠犬还在这里哪!你不管他们了吗!”
“够了!”蓝采湘将茶杯摔碎:“我们生来如此!”
“可是你们现在不必如此。”胡当觉开口了,说着他把一沓纸条拿了出来对着众人宣布:“我们,共和国,明俨,守仁府,我们需要你们!”
“我们需要像你们这样的顶尖情报人员,同时,我向你们承诺的是——”胡当觉对着众人朗声道:“你们不需要背负任何骂名!”
“你们会享受更好的待遇,你们会成为共和国体制内的官员!你们可以拥有自己本应拥有的名誉!你们可以活在阳光下,带着你们的名誉!”
“干脏活的,哪里来的荣誉?”一个人对此嗤之以鼻,蓝采湘众人也是一样的态度。
“明俨,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跟着你们只会遭受更多的骂名才对!”蓝采湘冷笑道:“而至少,我们是皇帝最后的忠臣。”
“是吗?”胡当觉对着众人摊开了卷轴:“为你们站台的,是宗师吕末!”
“什么!”蓝采湘猛然从凳子上窜起来,甚至把凳子掀翻了:“宗师?”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的看着胡当觉手中的卷宗,蓝采湘和那些飞云吏的高手看了又看后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宗师。”
“宗师,宗师她……”蓝采湘的手开始颤抖:“她居然愿意站在我们这里?”
“很明显了,蓝采湘。”胡当觉看着他:“你们不再是残暴的工具,你们呢将会披上英雄的外衣,你们的行为不再为千夫所指,你们可以活得像个人一样。”
“列为!”胡当觉大笑道:“你们的皇帝在哪?他有没有在这个你们水深火热的时候出现!”
“看看!看看你们现在活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们以前是什么样子!对着阉人马首是瞻!还要让自己的下一代也走向这份坟墓!你们背负着王朝的黑暗,而现在,文官老爷们要你们带着这些黑暗永远入土了!”
众人开始沉默,哪怕是蓝采湘也无法再轻蔑对待胡当觉,而胡当觉的神态越发放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倒卖前朝遗产,和那些失意的遗老混在一起,可你们依然被弃如敝履那就永世不得翻身!老爷们可能明天就清算你们,也可能不管你们,反正你们也不可能回到这个你们效忠的王朝了!你们效忠的王朝已经易主了!”
“你们的皇帝在哪里!”
胡当觉抓着支票散了出去:“接下这些支票的人,就和我一起去共和国!”
“想想你们还要有的孩子,在共和国,你们的孩子可以在阳光下成长!宗师给你们站台,你们将要在史书上留下你们的功绩!你们可以试着为自己活着,你们可以得到自己应得的!至少——”胡当觉嘴角上扬:“我给你们的支票是真的。”
“宗师!她这样的人愿意给我们正名吗?”蓝采湘的嘴唇哆嗦着。
“再这样,您就是对宗师的不信任了。”胡当觉挑了挑眉。
“各位,如果你们想好了的话,那就发挥你们的特长,为我做一件事好了。”
会场的人目送着胡当觉这个态度轻佻的人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这个王朝最凶险的据点走出,那些散落一地的支票已经被人全部捡走,而会场也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刚才拿支票的,交出来!”蓝采湘开口了:“收了这些钱,就要交投名状了!你们是做好决定了吗?”
“头!我们也该好好想想了!”坐在蓝采湘旁边的一个胡子老头开口了。
“我们不想过这种日子了!我们是飞云吏那是因为我们的孩子是飞云吏,我们世世代代锁死在这个岗位上,我们这辈子都看不到出路!”
“头,你才是干这行干了最久的!我们这些人有几个善终的?”
“够了!我们是领受皇恩的,收了这些钱就是背叛皇上!”
“宗师给我们正名!如今是宗师给我们正名!”
“这就是叛国!”
“如果皇帝被歹人控制了,我们就把皇帝救出来!大昭是皇帝的王朝!”
“蚍蜉撼树!”
霎时间,飞云吏们吵得不可开交,他们本就从事着并不光彩的职业,而如今,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头!你说好了!”
“老太爷,我们听你的!”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蓝采湘,这位飞云吏最为年长的人。
蓝采湘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又看了看这曾经的刑场,他又坐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无权决定你们何去何从。”这是蓝采湘的第一句话。
正当众人以为又要搁置的时候,蓝采湘却说出了第二句。
“可是终究有些什么必须到来!”
“内阁出京!那尘封的真相,就由我告诉你们,待到你们知晓了这个王朝的全貌后,做出你们自己的选择吧!”
“我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也,不过是一个半身入土的老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