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排场，没有任何送行，这个半月前还奉若上宾的国家外使，此时却要趁着夜色离开。
大人物一个个活像做贼一样翻墙，送来的礼物全都丢在这里，然后轻手轻脚的跳上马车。
其实大家都明白，共和国和王朝之间是不可能和谈的，他们两个和谈不能说秦晋之好吧，也是划鸿沟为界的情况。
神州沃土足够大，大到十几个国家十几个政权同时存在，可是神州也太小，小到不可能存在两个政权，所以在谈判的一开始双方的人都知道根本没有和谈的可能，哪怕双方达成了暂时的协定那估计也是遗臭万年。
就像是人们大多关注澶渊之盟是神州对蛮夷委屈的议和，可是背后的戴白之人不识干戈很少有人在意。（也有靖康的问题就是了，要是能反杀其实也不至于@汉高祖。）
“老师。”胡当觉看着已经上车的吕末：“您觉得他们会这么轻松的把我们放出去吗？确定不需要我再派人出去看看吗？”
“不用了，”吕末抚摸着怀里不安的桓卿琬：“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辽东铁骑撕破脸已经是一个定局，他们或许可以在之后反杀我们，而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两批人都得罪了那只会腹背受敌，不至于。”吕末对他挥了挥手：“走吧。”
这一路是意料之外的寂静，不再是琉璃瓦和汉白玉铺就的繁荣大道，不再是钟鸣鼓琴的送行，马车踏上了宫墙后的冻土小路。
桓卿琬从吕末的怀里坐了起来打开了车窗，看着窗外那些焦黑的古树，那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那些破宇危房下裹紧毯子瑟瑟发抖的人。
四五人围着一个土炉子烤火，那炉子里不知道煮着什么吃的，他们横七竖八的躺着，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寒冷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参天巨木，这巨木让他们尸骨无存。
野狗妄想去撕扯死者的尸体，然后下一刻就被人逮去炖了，至于地上的尸体，没人管他。
蛇、野狗、鸟，什么不能吃呢？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这里，是那？”桓卿琬看向了吕末。
“京城啊。”吕末眯住了眼。
“这里怎么会是京城呢？”
“你，根本没有出宫看过，对吧？”
桓卿琬低下了头。
“没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也怨不得你。”吕末理了理她的头发：“你看到的啊，只是那些人想让你看的，也是他们想让我们看的。”
“距离这里被屠城才过去多久？怎么会真的恢复如初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他们建设好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
“会之后建设?”不知为何，桓卿琬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会被直接分割出去。”吕末笑道，她已经见惯了。
“怎么可以这样！”
“很正常啊。”吕末伸手指向了窗外：“社会也是会自我进化的，而这里长期和京城割离，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态模式了，而对于宫里的老爷而言，干脆开发一块新的地方可能成本略高一点，但是收益和效率都要高得多了。”
“宗师。”桓卿琬抬头看着吕末：“我这样，算是叛国吗？”
“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吕末看着自己的人出了京城，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趴在了座位上：“啊！假期结束了啊！不要啊！不要啊！我的假期啊！就这么结束了啊！”
“欸？”桓卿琬愣愣地看着吕末现在的颓废样。
“老师，还是认清现实吧。”菽离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几天堆积的工作已经足够你加很久的班了，不过还好，反正您死不掉，也不用考虑别的问题。”
“假期？”桓卿琬傻了眼了。
“是的。”菽离平无奈的看着哭唧唧的老师：“来这里处理外交事项对老师而言已经是假期了。”
“不管怎样！让我里那个国会和国务卿们离得远远的！怎样都好啊！”吕末的泪水不争气的从眼角流下。
“至于吗？”桓卿琬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你不明白，在那里，国务卿可比一个别的国家可怕太多了！”吕末看着她：“我很乐意带你见识一下。”
“我*你奶奶个*，你们这帮虫豸懂什么物理学！**国家财政就是交到了你们这些人的手里才变得这么逆天的！”
“*的！你倒是不腰疼！银行周转的流水那叫一个没眼看啊！”
“什么叫！周期性亏损！啊！你家周期性亏损一个产业连亏8年弄倒台俩财团的吗！”
“我去！你还要脸了是吧！是谁一个坐视庞氏骗局不管只是因为自己投钱太多了想要回回血的！”
“*****我告诉你！你们这些学理的，我们虽然不一定懂学术，但一定懂政治！”
“你在羞辱谁！***的，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们层层盘剥那个鬼地方的产业还不至于萧条成这个样子！”
“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必须有人为此负责！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责任！”
“你在质疑谁呢！文盲东西！”
“我可是王老师的学生！”
“你王老师的学生有用吗你！”
“我有王老师的真迹！”
“你真迹——诶不对，真迹那个别走，咱之后讨论一下拍卖的事情！”
“看吧，就是这样。”菽离平看着已经斯巴达了的桓卿琬说道。
桓卿琬还没有从石化状态中解除，她明白如今的共和国是如日中天的世界霸主，可是里面的国务卿别说人臣风范了，扔鞋子！扔杯子！胆子大的直接把手枪掏了出来，脏话满天飞那都是小事情。
抓住人性弱点，开脱思考模式，争取做到从个人到动机到可能后果，下到个人得失，上到民族道德，脏可问候祖宗十八代，文可引经据义说一排，那是从江山到农田，从三皇五帝到市井小民，保证720°轮番覆盖对手。
骂的好听了，攻击性差了都显得他们不专业。
“砰！呯！”一声枪响和玻璃响同时传来。
桓卿琬目瞪口呆的看着开枪打碎玻璃的国务卿：“这！这这这这！过分了吧！”
“淡定。”菽离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要是能轻易地被一发子弹送走，那说明这个国务卿也太不合格了。”
“哪有议会开枪的啊！”桓卿琬绷不住了。
“对于他们而言，议会已经是危险系数比较低的了。”菽离平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是没有见过每年例行的国务卿下基层，那才叫热闹，一个月下基层的时间两天一枪击，三天一爆炸吗，有一位得罪人很多的前辈在一天的时间里经历了16场刺杀。”
“啊？”桓卿琬愣住了。
“别这样，共和国的国务卿什么出身都不奇怪的，每个国务卿代表某一产业某一地区或者某一团体，换言之，这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职业，别个突出的国务卿你想杀他们都得排队，至于骂，人家也懒得管了。”菽离平缓缓关上了大门：“你知道为什么会议一定要用圆桌吗？”
“为了彰显平等？”
“错，因为你打不到正对面的。”
桓卿琬还能说着什么，她只能啊着。
“不是，你们不禁枪的吗？不怕人造反吗？”
“呵呵。”菽离平无力地捂脸：“告诉你吧，这个共和国的政府根本就是各自为政，你造反也得知道杀谁啊，可是这就是这个国会的一个特色了，这里什么人都有，国会从来不是一个权力机构，所以共和国不存在造反这么一说，只有派系纠纷和谋杀。”
“而老师，她的工作就是让一盘散沙的众人团结起来，维系这个国家本就脆弱的平衡。”
“这是，压力山大呢。”桓卿琬打开门看着调和众人的吕末：“我说这位学术宗师的黑话怎么说的那么利索呢。”
“所以说啊。”菽离平叹气：“对于国务卿而言，可能战场都没有下基层来的危险，而能坐在这里的，各个都是得罪了一堆人的。”
“让一下。”一个侍从走了过来，他拿着那个锣进去敲了一下哦，桓卿琬看见大家顿时肃静了，然后各个开始急匆匆的收拾东西，然后一个个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走出去了。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桓卿琬不明所以的看着。
“哦，每场会议的时间是有限的，因为每天要来这里吵架扯皮甩锅追究的人太多了，所以不可能为了那个议案占用太多时间的，你可以理解为，大家下班了。”菽离平从侍从的托盘上拿了一杯茶下来，然后和一个路过的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
“啊？可是，他们不是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吗？”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相干的。”菽离平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大家都是国务卿，所以这份工作有多恶心人，发展副业的方式是什么往往大家更理解彼此，所以下了班一块吃个饭互相吐槽一下也挺好的啊，没必要那么死板，曾经的敌人可能下一秒就是朋友，之前的挚友也会下一刻就是敌人。”
“大家很清楚，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桓卿琬接过了一个人递给自己的一张票，然后看着菽离平：“这样的话，不会难受的吗？”
“有什么好难受的呢？”菽离平耸耸肩：“把自己的政敌亲手送到号子里面去，然后再带着礼物以朋友的身份去看望，有的人在场上吵得不可开交，可是对方葬礼上哭的死去活来，但这不妨碍那个人继续攻击死去的朋友，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啊。”
菽离平看着难以置信的桓卿琬笑道：“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不是身上的那件制服。”
然后桓卿琬就看见菽离平拿起一把手枪冲进了另一间会议室。
“你要干嘛？”
“把那里的玻璃打碎！”
“为什么要这么干啊？”
菽离平一枪打碎玻璃转过了身：“大家下班了，可是老师不会，她是全天在岗裁决调和的，不过国会的人还不至于让人在碎玻璃一地的地方开会，所以修玻璃的时间就是老师休息的时间。”
话音刚落，桓卿琬就看到吕末一枪把又一块玻璃打碎了。
“这可真是！”短短半天的时间，桓卿琬感觉到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民风淳朴啊。”
“你习惯了就好。”菽离平笑了笑：“老师今天应该是出不去了，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出去逛逛好了，梁梅呢？”
“这就是我想问的啊！明明都是带枪进来，为什么，这些人没事，梁梅就因为带枪进这里被逮捕了啊！”桓卿琬鼓起了脸。
“啊，他给门口那俩塞钱了吗？”
“没有啊？”
“那就不奇怪了。”菽离平转过了身：“共和国的公职人员的工资普遍是很低的，为了生活，发展副业是正常现象，而本国的执法人员向来底线灵活，法律上写的是不允许恶意伤害国务卿。”
“他也没动手啊。”
“法律上还写，特殊场合人员有权直接审查。”
“啊？”
“法律上还写，对于态度恶劣的人应当适量怀疑，”
“啊？”
菽离平捏了捏下巴：“放黑枪杀不死功力深厚的国务卿这是傻子都知道的常识，带着枪纯粹显得更有气势，毕竟我见过每当喝倒彩的时候直接用枪声搭配嘲讽的，效果拔群看来着，所以，我们这里的安保人员为了发展一些副业会......”
“不过这事都成了大家默认的了，毕竟都当上国务卿了，不差那十几块钱，而那个梁梅，估计是......”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