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卿琬缓缓走到了茶馆的楼下，可是她却讶异的发现，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2:45）了，茶馆的人依旧不在少数，或者说，这里没有空闲的时候。
伙计都在睡眼惺忪的打哈欠了，可是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人，南边是一个夜校的的老师在教书，桓卿琬看到上面的立体矩形数学的相关计算就感到一阵头疼，可是正在学习这些东西的人才15岁。
那边还有一群人，他们穿着的长袍告诉我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学生，都是可能发大财做官的人，但是这些未来的官人们吃着豆腐干，喝着那便宜的热茶还有很油很甜的糯米面炸的饼子，上面还有不少黑芝麻。
“瓜子？要不？”一个人看着她。
桓卿琬看着上面的价格，葵花籽5文一盘，西瓜子7文一盘，南瓜子8文一盘，都便宜的不行，还有各色的烤点心，可是桓卿琬实在没有那个胃口在深夜吃这些东西。
而另一边都是短袖短裤，毛巾绑头，打着袖标的工人，这些人的装束大差不差，刚从他们所在厂房区域里出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凑钱，赌博。
两拨人倒是划清了界限，都懒得自讨没趣。
灯光依旧明亮，这个时代的照明成本早已不再高昂，可是又着实令人有些眼累，桓卿琬受不了屋子里闷到不行的味道，于是自顾自的走了出来。
“呦！你也来了！”那个邀请菽离平的廖台正在外面吹风，，桓卿琬一靠近他就闻到了一股不轻的酒味。
“喂！我真不是——”
“我知道，菽离平那小子要是都能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那才叫没天理。”廖台叹了口气：“里面有烟筒，取一支吗？”
“不了！”
“也是，抽烟筒需要功力，不熟的人不太会。”廖台耸了耸肩：“看样子，你也是外面来的啊，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你们这里的人都未免有些——”桓卿琬面露难色：“太抽象了。”
“抽象，也是啊，这里就是这样。”廖台背靠着竹栏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充满了骗局，蠢人，自以为，还有我觉得，可是世界偏偏在这些人的协力运作下发展着。”
“你觉得抽象，可是我想告诉你，共和国这个该死的国家就是这副德行。”
“昨天警卫员查了一个摊子罚了他们的款，然后收了贿赂，完事了用假铜子买东西让自己的同事抓了。某某贵妇参加了某某社会活动，然后几圈牌输了个精光，然后就是下边的人给他承担责任。”
“今天两个落榜生卧轨去了，不是因为落榜，而是为了继续学业欠的贷款太多了，那个老头被两个孩子骗着把自己的财产让了出去，结果这笔钱稀里糊涂到了官老爷的手里了，三个工人聚众赌博被抓包了，完事看着那些老爷因为赌债也进来了。”
“明天一个月前的请愿书终于让衙门的人给看见了，因为衙门的的官换人了，买东西的那几个摊子又打起来了，一个人在下邦造了一堆假币来了一波劣币驱逐良币摇身一变成了富贵人家，那是摆不完的阔气过不完的年啊。”
“后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的兜里还有钱了，那个人因为一地鸡毛的厂子急眼了，这个人非要告官结果没人搭理他了，一群达官显贵开始骂街了，因为不知道那个人把他们全给骗了”廖台满脸不屑的笑了出来：“对！抽象！这就是共和国！这就是这个离谱的国家的样子！”
桓卿琬沉默的看着廖台。
“平心而论，我来这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可是很快我就融进去了，”廖台挠了挠头：“当我因为查了几篇资料就把两个月的饭钱拿出去下半个月只能吃草，完事了看着那些天才的样子之后，我就融进去了。”
“你，回去哪？”桓卿琬开口了。
“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廖台苦笑：“西南的雨林，毕竟已经没有科佩诺克了，这么说吧，共和国就是个荒唐的国家，我们的结局也一样荒唐。”
“这样的狂欢是这个国家哪里都有的！我们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个艹蛋的社会情况说，我去你妈的！”廖台笑的乐不可支。
“这样的狂欢会有那么一两个教授来参加，毕竟对于教授而言，他们的烦心事不比我们少多少，可是我们这里没有教授，你觉得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教授不待见你们这些人吧？”桓卿琬咬了咬嘴唇：“可是再怎么样，你们也是他的学生啊。”
“你想什么呢？我们这些汉话都要学好几年才会说的人，哪里能算得上是他的学生了？”廖台摆了摆手自嘲的笑了出来：“你要知道，共和国的大学录取率到底低成了什么样子。”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报名，包括藩属国的人，可是我们这些藩属国进了大学才知道，哪怕我们付出了成倍的努力进入了最高学府，那些教授也不会愿意正眼看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是藩属国的人，是跪在门口来求学的人。”
桓卿琬看着茶馆里那些埋头读书，那些吃辣椒，扯胡子，悬梁刺股的学生，再看了看如今胡子拉碴的他。
“对于那些天才而言，我们就是无目愚夫，我们这些人出现在一个弱国，那我们就是弱国里的弱者，不可能具备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材质，”廖台拿着手帕擦了擦桓卿琬脸上的墨水：“我们就是学人的猴子，穿的像汉人，说话像汉人，然后才能显得自己不是个劣等人。”
“我要是敢穿着我那里的衣服，警卫员能直接给我两铁尺，然后问问是谁家的家奴跑出来了。”泪水伴随着廖台嘲弄的笑容从眼眶涌出。
“我们就是注定不成器的家奴！让我们进来都是万般抬举，还想要什么！”
“怎么能这样呢？”桓卿琬看着廖台怒道：“明明你们付出了成倍的努力，明明你们和他们一样承受着这个国家扯淡的制度，明明你们和他们都是求道者，为什么就成这样了，那些接受了高等教育教授还要歧视你们呢？”
“这些自诩文明的老爷难道要把牌子**人与狗不得入内插起来吗？”
廖台捂着脸指向了一个方向，桓卿琬抬头望去，那是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店，可是灯光映照下的牌子还真的就写着：“番邦不得入内”
下面是一行小字：“宠物加50文钱清理费。”
“怎么可以这样！这世上！这世上的人不是平等的吗？”桓卿琬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怪，比菽离平那家伙还怪。”廖台笑了出来：“你不像是这个万国来朝的泱泱神州出来的，你甚至没有那里的人看见我们的傲慢，你更像是，一个被欺负的国家出来的。”
工业革命，殖民地，海外贸易。
这些熟悉的词汇涌入了她的脑子里，看着如今那些化外之人将神州当做文明的灯塔，看着自己站在了当年最讨厌的人的位置，桓卿琬的内心是何等异样的一种情感。
“这个国家的人不是这样的，这个国家的人是爱好和平，渴望和每一种人和谐发展的。”
“我从来没听哪个富豪说这个世界的财富应该是平均分的。”廖台仔细观摩着桓卿琬那张美的令人惊心的脸。
“你们对自己的下手都能坑杀几十万，对外人又凭什么残忍呢？你们的史书上明明确确写着你们覆灭过多少个国家，你们难道从来没有在意过吗？”
“你们的官员要砍国王的头，你们的太监到了别国的王室面前耀武扬威，你们的一个使节会让这个国家的人谢罪，那些被你们覆灭的小国，你们没有人记得吗？”
看着廖台似笑非笑的表情，桓卿琬彻底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果然，你其实也是这个国家的人，这就是你们作为一个大国的傲慢，杀了那个小国，杀了十几个小国，也就在史书上留下留下寥寥两行字，可是你们的皇帝修建一个阿房宫就要各种大书特书的描写啊！”廖台张开了双臂：“别管好话坏话，这说明了，好几个小国家的生死对于你们的威胁比不上一个昏庸的皇帝，对吗？”
桓卿琬抿着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应该奢求什么的啊！”廖台靠着护栏抬头看向了天：“癞蛤蟆就是癞蛤蟆这辈子也飞不上天！”
“不是这样的！”桓卿琬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其实，其实我很理解你啊。”
“至少，我理解你为了一条出路寒窗苦读，理解你为了别人看不上的机会而奋力挣扎，理解你哪怕不如那些天才，也要努力下去啊！”桓卿琬抬起头带着泪水看着他：“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明明知道自己给天才提鞋都不配，明明，明明已经想要放弃了，使出了全部的手段却被宣判死刑，”桓卿琬咬紧了牙关：“这么做就是一个痛苦到家的过程！一点也不高大上！一点也不值得鼓吹！可是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只是！”
“除了这！我们还能做到什么呢？”
红晕爬上了廖台的脸，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愣愣的看着满脸真情的桓卿琬。
“把你心中的不满，都告诉吧。”
廖台先是呆愣，然后苦笑着捧起了桓卿琬的脸：“如果你身边那个杀气腾腾的家伙还在的话，他一准会把我剁成饺子馅，我也终于明白你们的那句话了，什么叫红颜祸水。”
“你说你对我这个快要死的人那么温柔干什么呢？你要是毫不掩饰对我表示嫌弃，我还能求锤得锤的好受点，毕竟我就能认清，自己就这了。”
“科佩诺克，你或许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那地方在大洋彼岸。”
“大陆两旁的列强从两个方向出发共同瓜分新世界，而科佩诺克就是他们的一块新土地，这个世界上对于殖民地的政策有两种，羁縻和占据。”
“财大气粗的神州人已经不屑使用羁縻的政策，在历史上，吐蕃这种强敌才配让你们羁縻和亲，我们这样的小国是犯不上的。”
“在那些藩属国，理藩院成为了凌驾于我们的王室的机构，神州人会在他们每一个途径的地方肆意劫掠，然后大兴土木，所有神州经过的土地都会有不断修建的高台和运河，然后不惜成本的开荒，甚至是开山的通天大路，简直想都不敢想。”
“所以也有人开玩笑说，如果那一天，神州人走了，这些留下来的设施够我们能够直接简称自己的国家，不过，也得你们愿意离开才行。”
“问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识到什么叫神州，什么叫文明的顶流了。”
“疯狂泛滥的洪水在他们的面前乖巧的像是小狗一样听话，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贫瘠的土地就会长满庄稼，两个月修建的一座水坝比我们的王公还要巨大，为了铺设铁路，我在很远的村子里就能看见山上的浓烟滚滚和神明之怒一样的震响声。”
“平直的大陆上是无数辆满载的马车，上面尽是论斤买的丝绸，成吨分的粮食，琳琅满目的瓷器，铁轨直接把神居住的大山凿开了洞，钢铁巨兽经过的任何地方都会变成牧场良田，城寨拔地而起，玲珑宝塔九丈高。”
廖台看着桓卿琬笑道：“你们的疯癫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没见过什么人会因为神仙不下雨当众抽打神像的，没见过一群人放火烧山的，更没见过直接挖一个湖出来的。”
“那时候我就觉得，神州的东西，好大，好威风，好神奇，就像他们的国花牡丹一样，大气恢弘的瑰丽浮华。”
“我羡慕那些神州人万国来朝的自信，我们想着，自己的国家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里的人，哪怕是做一条狗都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