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次混乱的暴动的前夕，工厂的气氛其实就已经很紧张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一波真的要起义的！
那些人早早地把枪藏了起来，同时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而在暴动开始的时刻，那些工人只是本能的拿起手边的东西反抗，可是因为势头扩大，整个工厂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我们造反了！”
“造反啦！”
那些工人喊打喊杀就冲出去了，而真的提前串联好了要起义的人面面相觑。
“咱们不是说好了18号以后再行动的吗？”一个人看着早就事先认识的同伙。
“不知道啊，我记得说的是不一定必须武装暴动的啊。”另一个人也懵了。
可是他们还没蒙圈呢，工厂的警卫就拿着刀开始砍杀暴动的下邦工人。
一方面是仇恨，一方面是热情点燃，那些本决定起义的人，他们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枪。
枪响彻底改变了性质。
“现在不上都不行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就是现在！和这帮王八蛋拼了！”
菽离平默默地看着牢里披枷带锁的那个人，他熟悉的朋友，廖台。
“你，这是怎么回事！”菽离平惊骇的看着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廖台，在他旁边就是那些不久前还在聚会上见过的同学。
“策划起义，被捕了。”廖台苦笑道。
“什么！这是死罪啊！”菽离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不是说了可以帮你们的吗？你们就不能等等吗？”
廖台耸了耸肩：“我们当然愿意等你，可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我们这些科佩诺克的人很早就决定了，会在18号时机成熟的时候武装暴动，我们去港口抢船，然后远走高飞。”
“那，你们这是——”
廖台自嘲的撇了撇嘴：“消息泄露了，起义提前了，结果就是一事无成，所有的人都被抓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草垫子上望着监狱的屋顶：“不出意外，应该是砍头吧。”
“可是，既然你把我们叫过来，那就说明你还有希望，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桓清琬走上前看着廖台开口：“我们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真是对不住！”廖台看着菽离平：“因为一个可笑的意外，我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到头来还是你来帮我们。”
“其实也好办，那家工厂是章氏的产业。”
‘不会吧，不会吧！’菽离平冷汗冒了出来。
而桓清琬，她的双腿因为极度紧张已经在打摆子了：‘还能，这样的？’
“可是我们提前查清楚了，里面的很多工人都是下邦来的黑户，章氏的那个工厂就是一个大的离谱的黑色产业链，涉案金额巨大，我们可以借此为借口，让章氏息事宁人，这样，我们就能慢慢来了。”
菽离平咬着嘴唇开口了：“那个工厂，是不是叫会同纱厂？”
“本地最大的纱厂了。”廖台笑了笑。
菽离平和桓清琬感到了一阵耳鸣，他们两个就这么......
“其实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章氏在渝州树大根深，只要他肯挣扎，或者没有什么过多的罪名，那就能活下来，而为了掩盖一切，我们也能被保住。”廖台依旧是那副自嘲的笑容：“可笑吧，我们为了存活，现在需要和那些奴役我们的人合作。”
菽离平脸色苍白的看着廖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章氏失败了会怎样？”
“失败了？”廖台看着他说道：“那我们就都会完蛋，谋反是罪无可赦的。”
“章氏不可能赢！”菽离平近乎是自暴自弃的说了出来。
“不至于，朋友！”廖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章氏好歹也是大宗族，难道还有人对他们发动了合击不成，一下子给他们罗织了一篇罪名，同时还铁证如山，私人信件都能拿出来的那种？”
一时之间，桓清琬大脑混乱到不行，而菽离平的嘴角则是以一个诡异的弧度上扬。
而廖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侃侃而谈：“那也不至于啊，事情没有闹大，除非事情大到触犯了学阀权威或者国际争端，不严肃处理根本不行的地步，不然也是可以尽可能减小事态的。”
‘学阀权威！’冷汗从菽离平的额头滴下。
‘国际争端？’桓清琬脚下一软，直接倒下来了，还是旁边的梁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廖台下意识追问。
“我，低血糖——”桓清琬立刻扯谎。
“是啊，低血糖，这么爱吃甜食的一个人低血糖——”到了这一步，伊还在她的耳边碎碎念。
“我去拿白糖水。”梁梅没有丝毫疑问，立刻动身了。
“其实到了那一步也不至于，有钱能使鬼推磨。”廖台再次开口：“也是可以挣扎的，除非——”
“除非什么？”菽离平苍白的脸看着廖台。
“除非别的宗族趁火打劫盯上了章氏，不过没人通风报信，其他宗族怎么可能反应过来呢？要对付章氏，只有是胡氏、万氏那样的顶级宗族才行，可是谁会干出董卓进京这样驱虎吞狼的事情呢？”
“我明白了——”菽离平一个踉跄差点倒下来：“可是，要是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呢？”
“怎么会呢？这是极小概率的事情，没有外力干预几乎不可能的吧？”廖台还是坚持着笑了出来。
“你们的起义都能因为一个意外被毁，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菽离平捂着脸，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那样的奇怪。
“那，你还记不记得，赣州起义了？”廖台收敛了笑容。
“那场大贪污？”菽离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赣州连续大雨引动的山洪，结果当地官员高度腐败，贪污了大量的赈灾钱，当地的人直接起义了，可是在当地学者站出来之后，学阀介入了调停。”
“对！这就是共和国政治体制最后的光明！”廖台说道：“官员贪污腐败官商勾结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公权私用，而政府，它就是桌子！”
“它就是各路宗族和明俨用来角逐的棋盘。”
“而学阀，他们是独立的机构，他们是讲理的地方。”
菽离平松了一口气：“是啊，赣州起义算是造反，可是学阀认为，官逼民反情有可原，所有的人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不仅无罪，反而清洗了当地政府。”
廖台点了点头：“独立的学阀是最后的庇护，他们始终秉承着人道主义和理性，而如果，如果科佩诺克的一切被学阀关照，那就可以改变！”
“本质上我们也是官逼民反，不是吗？如果吗，没有宗族对我们的步步紧逼，我们也没必要踏上这样一条路了，不是吗！”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学阀可以出面了！”菽离平拿出了自己的一枚玉牌。
桓清琬仔细端详着那玉牌，通体由一块黄玉打造，上面是一个“菽”字。
“我居然忘了，你是宗师的弟子来着。”廖台笑了出来。
“正好大家都在，我们这就联名写信，把你们经受的一切都写下来好了！这样，我们到时候也占理，再不济，凭借着提供庇护的名义，我也能把你们几个先给弄出来，到时候再让你们几个偷着跑了也行啊！”菽离平急匆匆的要去拿笔墨纸砚。
“你那么急干嘛？”廖台笑着安慰：“我们几个只是披枷带锁。还不至于就要砍头了。你这样好像是章氏已经输定了一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菽离平苦笑道。
可是到了这一步，廖台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有什么瞒着我们吗？”廖台严肃的开口。
“我，从始至终都和你们站在同一阵线，你觉得我还会背叛不成？”菽离平微微颔首。
“我们相信你的为人，谁背叛我们也不会是你啊！”廖台大笑道，哪怕披枷带锁，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我们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我们，把你卷进去。”
这一句话才是真的扎心的，一句安慰。
“我在想什么呢？你可是宗师的弟子，就是造反了又能怎样呢？”廖台干脆躺了下去：“总会有人庇护你的。”
“可是，没人庇护你们啊。”桓清琬看着廖台。
“谁说的！”廖台坐了起来：“这不是有你们吗？一个公主，一个未来的宗师。”
“是的呢！一个公主！”伊趴在她的耳畔耳语。
泪水从多愁善感的桓清琬眼眶中滑落，而菽离平，他带着怪异的笑容站了起来：“是啊，还有我们。”
“白糖水。”这时候，梁梅推门进来了。
这里面两个人明白，两个人糊涂。
很快，笔墨纸砚就被端了上来，那些人在披枷带锁的状态下写下了那封联名信，书信上将一切阐明，大家本身都是学者，所以套路话还是会说的。
起承转合、天下大义、借古讽今、尧舜周公、道德批判、经济作用，这些人像是写论文一样废了半天时间删删改改，最后写出来这样一篇道德上占据至高，地位上完全无辜，作风上好话说尽，行动上诚意满满的论文。
毕竟只有这样那些学阀才会认真看，至少态度得有。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廖台忽然对菽离平说道。
“有么？”菽离平没有带着枷锁，可是也和他们一样趴在地上写东西。
“虚汗。”廖台指着他的头：“你只要一紧张就会出虚汗，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事情还没有一锤定音，这封请愿书也不见得会派上用场。”廖台还是乐观的开口：“再怎么倒霉也不至于这样，哪怕是意外也是需要触发条件的。”
“不见得。”菽离平低下了头接着审文章。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们？”廖台再次追问：“都是自己人，没必要。”
“谁知道呢？”菽离平给出了这样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他卷了卷文章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会送佛送到西的。”
“菽离平。”桓清琬叫住了离开的他。
“怎么了。”
“这是，我们的错吗？”桓清琬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们——”
“你想说，我们都尽力了，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不对？”桓清琬立刻打断。
菽离平张着嘴，可是却说不出来什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桓清琬淡淡开口：“如果我们的努力反而导致了他们被害的话，那么，不管我们有没有努力，我们都是凶手。”
“为什么不向他们坦白呢？”桓清琬微微垂下了眼皮。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愚蠢的意外！”菽离平第一次显得格外焦躁。
“那，如果挽回了，你会向他们坦白吗？”桓清琬再次开口：“而如果失败了，你会忏悔吗？哪怕是一个愚蠢的意外。”
“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